阳虎听完子贡的话,面色阴晴不定。
    子贡的话听起来像是清风拂柳、微风拂面,但细细想来,却是绵里藏针、刀刀致命。
    明面上,子贡是在向阳虎陈述招揽仁人、智者、勇士的方法。
    但实际上,却是在指责阳虎为了迫使孔子出仕,不惜威逼利诱,手段无所不用至极。
    阳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带着威胁的口气问道:“这位年轻人,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子贡不卑不亢的俯身回礼道:“在下端木赐,字子贡,卫国黎地人。”
    此言一出,聚拢此地看热闹的鲁国百姓纷纷忍不住高看子贡一眼。
    “他就是子贡吗?果然是位贤才啊!”
    “临危不惧,临大难而守节,真是位君子啊!”
    阳虎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在威胁子贡,暗示他如果继续乱说话,弄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但子贡却丝毫不惧,不止报出自己的姓名,甚至还把家庭住址也一并供出,以示自己不畏强权绝不屈服。
    阳虎知道奈何不得他,于是便拂袖道:“你们走吧。”
    子贡向阳虎施礼拜别,随后上前搀扶着孔子道:“夫子,我们回去吧。”
    阳虎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孔子等人走到街角,阳虎又忍不住喊了一声。
    “仲尼!只要你愿意出仕,我阳虎在府上常设一座,待你归来!”
    但阳虎的诚意并未打动他们,反而引来周边国人的嗤笑声。
    阳虎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张国字大脸愈发阴沉。
    一旁的党羽看出阳虎心情欠佳,于是纷纷出声帮他斥责孔子一行人。
    “这孔仲尼真是不识抬举,不过是有些虚名罢了,居然也敢仗着他那点微末的才能轻视您!”
    “阳子地位何其尊崇,屡次放下脸面去请他出仕,他竟然敢不领情!”
    “阳子,您看,要不今晚我带人去把孔丘给……”
    “不可!”还不等手下把话说完,阳虎便出声斥责道:“一群混账!孔仲尼是百姓所景仰的人,怎么可以杀戮他呢?只有放过他,才可以得到民心。”
    党羽们听了,纷纷犹豫道:“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折辱,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阳虎心烦意乱,挥袖道:“此事以后再议吧!”
    阳虎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他放过孔子当然不是因为敬仰孔子,而是害怕杀害孔子会引来国人反噬。
    他因为囚禁季氏族长,摄揽鲁国朝政,名声在国内已经很臭了。
    如果再因为一时愤怒杀害孔子,那他祸国乱臣的名声也就彻底坐实,永远不可能再翻身。
    他是个干大事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还是懂的。
    不过忍归忍,这事回想起来还是挺恶心的。
    阳虎心中忍不住怒骂:“真是腐儒!”
    他带着手下正准备回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我听说,您曾说过:为富则不仁,为仁则不富。请问有这么一回事吗?”
    阳虎本来心情就差,此时又有人来揭他的伤疤,顿时勃然大怒。
    他正准备破口大骂,可扭头看去,问他话的居然是刚才前来搭救孔子的三个弟子中的一位。
    宰予见阳虎不回话,于是又问道:“请问有这么一回事吗?”
    阳虎以为宰予是来嘲笑他的,语意愈发不善。
    “年轻人,我说没说过为富不仁这句话很重要吗?”
    宰予笑了一声,回道:“我听说愚昧的人容易被蒙蔽,不肖之徒容易被恐吓,贪图便宜的人容易被引诱,所以只要手段得当,这三种人就都可以被调动起来。
    不过这三种人都只是小人,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容易,但想要得到贤才的支持却困难一些。”
    阳虎听到这里,火气消了大半,他饶有兴趣的望着宰予。
    “那么应该怎么做,才能得到贤才的支持呢?”
    宰予回道:“那些仁人君子轻视财货,如果用利益去诱惑他们不但不能得逞,反而会遭到痛骂。
    所以要得到他们的支持,非但不能用利益驱使他们,反而可以让他们提供财货。
    至于胆气过人的壮士则轻视危难,如果用祸患去恐吓他们,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憎恨。
    所以要得到他们的支持,非但不能威胁他们,反而要向他们示弱,给他们提供行侠仗义的舞台。
    而那些有智慧的智者,都明辨是非,洞悉真伪,如果假装诚信去欺骗他们,反而会让他们疏远。
    所以要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必须给他们讲清事理,让他们建功立业。
    所以说,天下间,没有人是不可以被招揽的,没有人是不可以被调动的。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反复向您确认,您是否说过为富不仁这句话。”
    说到这里,宰予向阳虎拜道:“现在,您还认为是否说过这句话不重要吗?”
    阳虎听完了宰予的论述,忍不住赞叹道:“好一个少年郎啊!你叫什么名字?”
    宰予微笑着回道:“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我只是想要向您确认,您是否说过为富不仁这句话呢?”
    宰予的话已经喂到了嘴边,阳虎自然心领神会。
    他回答道:“我当然没有说过为富不仁这句话,那不过是坊间的谣传,希望你不要轻易相信。”
    宰予点了点头:“如果真如您所说的那样,那么夫子就可以出仕了。”
    语罢,宰予躬身向阳虎拜谢后,转身离开了。
    阳虎望着宰予远去的背影,越回想这个年轻人的话,越觉得其中饱含道理。满肚子的火气也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对宰予的欣赏之情。
    他扭头冲着身旁的随从问道:“刚才这个年轻人,有人认识他吗?”
    随从中有人回答道:“那个年轻人就是与子贡齐名的子我啊!”
    “与子贡齐名的子我?”
    阳虎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后评价道:“子我才是真正的贤才啊!子贡与子我,就像是星星与月亮,虽然星星也能照亮道路,但又怎么能与月亮争辉呢?”
    此时,回家路上的宰予此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阳虎口中的曜月之才。
    他一只手压在胸口,感受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心中忍不住呐喊。
    “艹!装完比就跑,真刺激!”
    不得不说,脑海里带了一整个图书馆的文献,关键时刻是真顶用。
    刚才只是从《鬼谷子·谋篇》里找出了一小段,居然真的把阳虎给忽悠的团团转,这些文献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嘛!
    不过宰予并没有开心太久,转过头来,他又开始盘算起了另一件事。
    “忽悠完了阳虎,那么下一步又该怎么忽悠夫子出仕呢?他老人家要是不愿出仕,我们这些学生又哪里有脸面在鲁国出仕做官呢?亲娘嘞,这次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有可能影响仕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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