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放下鞭子,转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眼泪也是演的么?”
    秋昙微张了张口,却抽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眼泪一串串落在他虎口上。
    “说说你都演了些什么戏?除了换药,想令我一辈子站不起来外,还演了什么戏?嗯?”捏她下巴的手微微收紧,白玉扳指硌得她脸疼。
    “原……原先,”秋昙强自压抑着哭泣,断断续续道:“原先您命奴婢将三爷的画儿送去给老爷,奴婢谎称它掉进池塘里了,实则……实则是奴婢故意扔下去的;您当初在我枕头底下寻着的那瓶药,确实是夫人给奴婢的,可下药的是冬儿,奴婢并不敢下;最后便是您的起居饮食,听风院各样的消息,奴婢都传递给夫人了,连同安平县主与林良辅的事儿在内,可……可奴婢绝没有换您的药!虽然夫人确实吩咐了奴婢,可奴婢把那些药都存着,没对您用,方才已给了扇儿和守诚了。”
    秦煜深深望着她,只见她满眼朦胧的泪光,乍然破碎,一滴滴溢出来。
    无端的,他相信她,于是他松开手,喊:“守诚!”
    守诚就在檐下,他方才听见秋昙的哭声,想进屋又不敢贸然进去,便焦躁地踱起了步,这会儿听秦煜喊他,忙不迭地掀了帘子走进去。
    只见秦煜面色惨白地坐在轮椅里,左肩一处深深的鞭伤,而秋昙跪伏在地上,哭得直抽气。
    “二爷,您……您这是怎的了?”守诚又惊又怕,快步上前,屈膝跪在秦煜身前。
    “你方才说从秋昙屋里搜出了药,拿进来,”秦煜冷声吩咐。
    “回二爷,搜出了好几包袱,都是一样的药,是都抬进来,还是只拿一包进来看看。”
    守诚这话便与秋昙所说对上了,果然她违了周氏的令,把那些药都存着,没给他换?
    “拿一包进来,”秦煜道。
    守诚应了声是,这便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秋昙也稍稍止住哭,神智清醒了些,如此更觉肩头疼痛,她伸手捂着肩胛,想压下那股疼。
    秦煜见她捂着伤口,又怕青砖地的冰凉冻着她,便屈下身子,左手插入她腋下将她抱起,扶她挨着一旁的矮杌子坐下。
    这时,守诚也拿着一牛皮纸包的药包进了屋,他趋步上前,将药包双手呈给秦煜,“二爷,就是这个。”
    秦煜接过,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儿,若用这药换了他原用的药,他早便闻出来了,可见秋昙并未说谎。
    如此,心里的疙瘩才算解开,他将药包还给守诚,摆手示意他退下。
    “二爷,”守诚看了看秦煜的伤,又看秋昙的伤,道:“我去请李太医过来吧?”
    “不必,你退下,”秦煜淡声道。
    “二……”
    “退下!”
    守诚没法儿,只好退出门外,将袍子一撩跪在门口石阶上。
    翠袖等人在屋里也都听见秋昙的哭声,因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便都不敢求情,如今见守诚在门外跪了,她们也过去跪,接着屛儿也拉着扇儿过来,跪了。
    屋里,秋昙已彻底止住了泪。
    “你应当换了我的药,干脆些,这样不上不下的,我反而不知如何治你的罪,”秦煜的声调缓和下来。
    “奴婢不敢,奴婢也不想违背良心,”秋昙掏出一水红色绣白梅的帕子,抹了抹脸。
    “良心?”秦煜冷笑,“你若真有良心,便不该叛主,难道我待你不好么?还是她给了你更大好处,令你这样忠心于她?”
    “奴婢想早些出府,奴婢的身契还在夫人手上,”秋昙说话仍一抽一抽的。
    “有难处为何不同我说?”秦煜恨铁不成钢,身子不由自主前倾,“多少赏赐都给了,你要金要银,你喜欢首饰珠宝,妈妈们送的礼,名分,哪一样没给你,你若早同我说身契在汀兰院,我便有法子拿过来,你为何求着外人,偏不同我说?”
    “自由呢,二爷也能给么?”秋昙扬起脸倔强地望着他。
    “什么自由,”秦煜微微蹙眉。
    “二爷会放奴婢出府么?”
    秦煜嗤笑,“你还是要走?待在我身边就这样难受?是因觉着我这辈子站不起来,便连外头的贩夫走卒也比不上?是,我的腿残了,可心却没残,难道你都看不见?”
    她诧异地望着他,“二爷您?”先前种种难以解释的偏爱,终于水落石出,秋昙恍然明白了。
    她心如擂鼓,可想到秦煜分明喜欢她,却还拿鞭子抽她,便觉委屈,眼泪又渐渐漫上来。
    秦煜偏过头,没好意思再看她了,“你还要出府么?”
    秋昙眼泪一抹,“那自然是要的,奴婢不想困在这府里,每日伏低做小,讨好逢迎,这个主子要敬,那个主子要跪,将来二爷娶了妻,奴婢更要处处受制于人,若再纳几个妾,那奴婢更没好日子过了,奴婢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奴婢想去外头,吃什么玩什么全由自己,要哭便哭要笑便笑,想喜欢什么人,便喜欢什么人,求二爷成全奴婢!”
    “我已与县主退了婚,”秦煜道:“往后也不会纳什么妾,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秋昙呵的一笑,打断了他,“二爷,您想不娶妻,想不纳妾,便能不娶不纳么?二爷,您也做不得自己的主吧?那不如索性成全奴婢,让奴婢做一回自己的主。”
    一句话直戳他的心口,确实,他做不得自己的主,可是,成全了秋昙,又有谁来成全他呢?
    那种如无根浮萍漂浮在海海人生中的滋味儿,那种像掉进无底的黑洞,永远下坠,永远落不到实处的滋味儿,他还要再度品尝么?
    “我什么都能应你,独这一件不能,”秦煜道。
    秋昙冷笑,“所以二爷仍要把我困在这儿,便我到了年纪也不放出去?”
    “是,”他斩钉截铁道。
    秋昙哂笑着颔首,道:“奴婢料到了,二爷您就是这样的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宁可我负人,莫叫人负我,”说罢秦煜便喊守诚,“命绿浓和翠袖进来,把秋昙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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