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年二月。
    春寒料峭, 初春的气候还是冷的透骨。
    长平侯府三扇并列的乌头门外,看门的护卫远远见了符府的马车驶来,赶忙将门大敞, 恭恭敬敬的将马车迎进府里。
    入府之后便是庭院,中竖影壁。庭院里老早就候着府内的几个管事,旁边还搁着一六人抬的暖轿。因为尚在国丧期间,轿身外头去了装饰点缀, 看起来朴实无华。
    马车过了影壁后就停了下。
    太太房里的周妈赶忙带着几个管事上前问安。
    林苑下马车的时候, 感到迎面刮来的寒风冷冽, 担心瑞哥着凉, 就忙蹲身又给他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三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周妈吩咐人打伞的时候, 又忙满脸堆笑道:“太太遣人过来问过好几回了, 老早就盼着您呢。”
    林苑揽着瑞哥往暖轿方向走, 边走边问:“太太如何又病了?可请御医来看过?诊出是何病症?”
    周妈上前忙打了轿帘, 道:“姑奶奶您也知道, 圣上驾崩那会, 正赶上天寒地冻的时候。太太连着一个月进宫朝夕哭奠的, 身子焉能利索了?偏现在这档口, 御医也不好请,只能请了王大夫过来瞧过, 说大概是旧症。今早吃过药后, 太太说觉得好些了。”
    圣上驾崩,朝廷命妇凡是有品阶的皆要入宫哭丧一月, 这是祖制。
    林苑揽了瑞哥进了暖轿,轿夫就起了娇,四平八稳的朝内院的方向而去。
    暖轿入了太太的院子就停了下。
    周妈快一步上前殷勤的打了轿帘。
    林苑带着瑞哥下了轿。
    檐下候着的下人见了,赶忙扬声进屋通报:“太太, 三姑奶奶跟表少爷回来了!”
    周妈跟春杏在两旁掀开了金绣软帘,林苑款步入内,瑞哥小步紧跟在他娘身旁。
    陶氏此刻正在暖榻上虚倚着靠枕,闻言精神一济,忙坐起来身,殷切的朝房门的方向望去。
    “太太,我跟瑞哥过来看您了。”进了屋来,林苑就笑着说道。
    待下人将她身上斗篷解了,她便快步上前来,扶过陶氏的胳膊。
    “您还在病着,莫起身了,快倚着歇着罢。”
    陶氏摆摆手:“没多大事。”
    说着就看向榻前揣着小手的瑞哥,满目慈爱道:“哟,瑞哥也来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瞧瞧,是胖了,还是瘦了?”
    瑞哥将袖中揣着的小暖炉递交给春杏拿着,而后两只小手交叠,对陶氏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请外祖母安。”
    “安,安!”陶氏喜的嘴都合不拢:“瑞哥当真是招人疼。来,快来外祖母这,这都多长时日没见了,可想死外祖母喽。”
    林苑就坐在榻沿上,笑眯眯的对瑞哥招招手:“小书呆,快来让你外祖母瞧瞧。”
    陶氏横她一眼:“不许给我宝贝外孙起别号。”
    林苑就笑道:“太太您是不知,您这小外孙,被您女婿教导的,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的老成模样。所以我得常逗逗才成,要不然,可就真的养成个小书呆了。”
    陶氏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嗔怪:“小心让女婿听到,给你挂落吃。”
    嗔怪的说着,可陶氏眉目间皆是笑。
    在她瞧来,她这女儿自打出阁之后,倒不似从前那般文静寡言了。尤其是生了瑞哥后,好似人多了些烟火气般,话也多了,笑也多了,时不时地就会打趣瑞哥说些玩笑话。倒真真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便不难看出,苑姐儿在婆家的日子是过得舒心的,这让她如何不欣慰。
    这时候,周妈小心翼翼的端来热腾腾的茶汤。
    林苑捧过茶碗,吹凉些后喂瑞哥喝过几口,剩下的她则捧着慢慢喝着。
    小孩子容易困,一路上车马劳顿的,本就疲乏。这会到了温暖舒适的房里,与陶氏说了会话后,瑞哥就迷瞪着眼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陶氏就让周妈跟春杏,带着瑞哥去耳房睡去了。
    待将房里的下人也都让退下后,陶氏就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林苑。
    林苑当即意识到,陶氏此次叫她过来,怕是还有事情要与她说。
    遂将手里茶汤碗搁下,看向陶氏问:“娘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陶氏谨慎看了眼窗外,而后压着心慌,低声迅速与她说道:“你可知,那镇南王怕是要反了。”
    林苑惊的差点打翻桌上汤碗:“他不是……死了吗?”
    陶氏摇摇头:“没,说是人当时昏迷不醒,糊涂的军医就错诊了。后来是怕先皇戕害……就一直瞒下了。”
    这理由,简直就是糊弄愚夫的。
    镇南王怕是早有反心,当初那诈死,不过是谋略而已。
    林苑不免心慌意乱。她不敢想象,若镇南王真有反心,那他到底布局了多少年,而朝廷与之正面对上,又有几分把握。
    “消息可准确?”
    陶氏点头,抚了抚胸,道:“你父亲与我说的,差不了的。现今尚未对外公布,是怕引起混乱。不过,怕也瞒不了多久的。”
    说着就看林苑诧异问:“女婿就一点口风没跟你露过?”
    林苑摇了摇头。
    符居敬从不与她说朝中事。她仅知晓的那些还是从郑氏哪里听闻的。
    只是郑氏知道的,到底有限。
    “自古以来,凡是造反也好,起义也罢,总要师出有名的罢。那镇南王却又以什么名义来举兵造反?若不义之师,将士可服,民心可服?”
    陶氏抚胸咳了几声,叹声:“苑姐儿你忘了,有那暴毙的皇太子呢。”
    林苑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刚继位的当今圣上,这皇位来的并不光彩。
    手上沾满了血,不单有那皇太子的,还有几个皇子、皇孙的。
    不仁不义,暴虐无道,戕害手足,嗜杀成性。
    随意拎出一个,就足够了。
    当今圣上暴虐不得民心,而那待将士犹如手足、驱逐夷族犹如本朝定海神针的镇南王,却是民心所向。
    “我今个找你来,就是想与你讨个商量……事关你三嫂。”
    陶氏的话让林苑打了个激灵。
    她三嫂,杨氏。出自与晋王妃一脉的杨家。
    林苑猛地按住桌沿:“圣上要拿杨家开刀?”
    陶氏面色难看的点点头:“快了,只怕朝廷对外公布镇南王造反那日,便是要处置杨家之时。”
    林苑脸色刷的白了,手脚都有些发冷。
    “若到那时你三嫂还留在长平侯府,只怕……会难免让府上受牵连。”陶氏面上落上不忍:“可若不留,她出了长平侯府,就是一个死了。”
    林苑手撑着额头好一会,方能勉强缓了神。
    “那父亲,父亲呢?他是什么想法?”
    “你父亲也想让我问问你,看看女婿,他是什么建议。”
    林苑强打精神点点头:“成,等我回去问他。您也让父亲莫急着决定,三嫂总归是外嫁女,应牵连不到她身上。”
    陶氏叹气:“但愿如此罢。”
    回府的路上,饶是马车里放着火盆,林苑还是觉得冷意一阵盖过一阵。
    自打来到这个世上那日起,她从设想过,她所处的这个社会,会有一日遭遇兵祸的时候。
    冷兵器时候的战争是什么样呢?
    她曾在电视剧看过,残垣断壁,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惨不忍睹。而现实只怕比那虚构的电视剧里的场景,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这个春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却因为战祸的即将袭来,变得萧瑟凄冷了起来。
    “太太,您冷吗?”
    稚嫩的童声拉回了林苑的思绪。
    感到手心里一暖,她忙低头看去,却见是瑞哥将他手里的小暖炉塞到了她手里。
    “太太,这般就不冷了吧?”
    “嗯,不冷了。”林苑伸过手来,一把将瑞哥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头顶。
    这么懂事贴心的小人儿啊。是她怀胎十月生的儿。
    无论如何,她也要提前为他谋条后路来。
    夜半时分,符居敬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回屋,满身的风霜。
    房间里点了几盏罩纱灯,林苑披了件外衣,强撑精神坐在桌前,见人进来,就忙揉了揉睡眼,撑了案面起身。
    “仁以,你回来了。”
    “不是说过了,天晚了就莫再等我。”
    林苑帮忙给他挂好外衣,就道:“这几日你早出晚回的,我也鲜少能见着你人。有些事想与你商量,却总寻不着时候,索性就只能待你夜里归来了。”
    “哦?”符居敬走到桌前坐下,认真问她:“何事如此紧要?”
    林苑便坐在他旁边,斟酌了番,就试探着轻声道:“今个我去了娘家一趟,听说了件事,也不知真假。是有关镇南王的事。”
    符居敬温和的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朝中大事,岂容人私下议论。你以后,不得再说了。”
    林苑忍不住想去扶额。她觉得他其他都还好,唯独这点,固执刻板,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让她颇感无奈。
    “我又不是要非议什么,你何必又要出口训斥。你也用不着瞒我了,我知道那镇南王是要反了。”林苑索性不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家三嫂出自杨氏,若圣上要清算,怕是要牵连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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