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刮过甲板, 落了人满鼻腔的海腥味,以及些难以言说的腐朽气息。
    甲板上百余位船客按照要求列队,依次上前, 由那坐在椅子上的贵人看过之后,再噤若寒蝉的走向另外一侧候着。
    船客中有人穿着绫罗绸缎,有人穿着粗布短褐,可无一例外的是, 人人面上皆有惶惶之色。尤其是余光瞥见围在两侧的官兵, 竖火把, 列矛戈, 戒备森严, 他们更是惶恐不安。
    晋滁的目光从最后一人的面上收回, 而后沉沉的落在外头十来艘小客船上。
    余家的家主忙解释道:“这些船并非是余家的, 他们各有自己的船家。跟着我们余家的船一道出海, 是为了寻求个庇护。”
    “可都在这?”
    借着周围官船打出的光亮, 余家的家主又仔细数过一遍, 忙点头应道:“都在这, 一艘也不差。”
    话音刚落, 就有官兵转身朝海面方向,挥动手里小旗, 迅速打了旗语。
    而后海面上那将十来艘小船围的密不透风的官船, 慢慢朝外让开条路来,赶着那些客船往余家船的方向靠拢。
    窄小的船舱昏暗逼仄, 紧闭的船窗更是让舱内充斥着股沉闷,压抑窒息的让人透不上气来。
    林苑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板上,整个人麻木的似被抽了魂魄。
    手上的硬饼子不知何时落地,浸了地上的水渍, 变得湿漉漉的粘腻。
    船身还在继续移动,朝着那灯火通明处。
    那甲板处火光耀耀,照的周围海水殷红一片,好似巨兽血腥的大口,吞噬着海浪中漂泊的孤舟。
    大船上放下了梯子,其他小船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登船,那些官兵也开始挨个船舱的搜索,以防留下漏网之鱼。
    砰砰的敲击船舱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船家好心的提醒声:“客人您在吗?官爷让咱们都到大船上去,您也快点收拾收拾出来吧。”
    舱内阒寂无音。
    船家还欲再敲门,这时候有官兵上了船问:“里头有人?”
    船家忙解释:“有的,大概是睡着了,没听着……”
    话未说完,那船舱门已经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外头火把的光亮照进了狭窄的船舱里,也照亮了舱内孤坐之人那寂然麻木的神色。
    那官兵看她,赫然质问:“船家唤你,你为何不应?”
    舱内人一动不动的坐着,连眸光都未曾动过寸许。
    官兵不免上下打量她。瞧打扮似是上了年纪的穷苦妇人,可若真是普通妇人,见了他们这些官兵早就战战兢兢了,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官兵觉得有异,就没敢轻易上前抓过带走,遂扭头问向那船家:“你对她可有印象?上船后她可曾开口说过话?”
    船家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上船后她还问过小老儿,什么时候能到下个渡口。”
    这就不是哑妇了。
    官兵又看向她,道:“你姓谁名谁,报上名来。”
    可对方好似没听到问话般,没有丝毫反应。
    船家骇然的看向她,完全不知她为何这般。
    官兵却并未动怒,只是略一沉思,就招来几个水军过来,嘱咐他们将人看住。而后他则拨开人群匆匆上了大船。
    晋滁听后,猛按住了扶手起身。
    一阵海风冷不丁扫过,刮起他的衣摆几番作响,朱红色的常服被吹得松动,束在玉冠里的发也被吹得凌乱。
    他盯着那海浪中飘摇的小船很久。眸底的暗光宛如暴雨来临前的海面,漆黑,幽暗,阴森,压抑,又深不见底。
    “把她拖到赤马舟上。”
    很快,小船上看守的官兵就得了令,不由分说的扯过舱内人的胳膊,将她强拉着上了不远处的官船。
    此时晋滁已经在官船上候着。
    林苑几乎被人架着近前。
    晋滁看着面前这头发乱蓬蓬的人,头发发白,肤色发暗,一身粗布烂衣。她扮丑扮老,苦心经营至此地步,就是为了能彻底的逃开他。
    他森冷的扫她一眼,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只挥手示意那御医近前。
    王御医小心近前,颤巍的伸手去给她把脉。不成想那本是麻木的犹如雕像的人,却好似在此时回过神来,猛地一挥手将人推开。
    海上的夜里并不寂静,海浪击打船身的声音,海风呜呜呼啸的声音,以及海鱼拍打水面海鸥偶尔的叫声,都不时响起。
    可此时船上的气氛却死寂的犹如在鬼域。
    林苑猛地抬头,对上晋滁投来的骇沉目光,颤声道:“你放过我可成?你放过可好!”
    “你何必赶尽杀绝?”
    “给我条活路,又能如何?”
    “我就一女流之辈,能碍着你什么?”
    “你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非要苦苦相逼!”
    晋滁却陡然喝道:“把脉!”
    御医被这声喝得心惊胆颤,正应了声,刚要再次上前去把脉,却听得一声似冷似恨的声儿。
    “不必了!”
    林苑直视着对面的男人。
    是他,扼杀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清楚的知道,自此以后,她不会再有逃出去的机会了。她不会再有丝毫的机会,至死都不可能再逃脱他的掌控桎梏。
    满身心的心灰意冷,折磨的她几欲发疯,对他的恨怒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我没有身孕。”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是我用药推迟了月事,而非有孕。这般答案,你可满意?”
    海鸥陡然一声尖叫划过长空。
    晋滁猛地握了铁鞭上前,对她劈头盖脸的挥了下来。
    “你为何这般对我!”
    鞭身砸在船板上,直接砸裂了一道。
    可想而知若落人身上,定会令人皮开肉绽。
    林苑听得他这般问,却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却是似哭似笑。
    “那你想让我如何待你?归顺你,依附你,忘了你是我夫丧子亡的仇人,忘了你给予我的羞辱与灾难,然后欢欢喜喜的做你的后院的姬妾,给你生儿育女?”
    林苑目光嶙嶙:“你晋氏父子杀我夫,害我儿,我还能安心跟你过……我得多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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