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君攥紧了信。
    因用力过度,纤长的右指微微泛白。
    书房里的烛火忽地跳跃了一下,光线忽暗又复明。
    冯少君忍住眼中泪意,迅疾将剩余的信全部打开。果然,接下来的几封信,皆是有关清查盐道账目一事。
    冯纶一片热血丹心,为大齐官场出了这等贪赃枉法的蛀虫愤慨不平。他怕打草惊蛇,一边和上司同僚盐商周旋,一边暗中调查账目。
    约莫大半年之后,便查出了线索。
    两淮十余家大盐商,成立了商会。做盐商会长的,正是魏家家主魏其道。盐商们一边用朝廷的盐引卖盐,一边运贩私盐,赚取暴利。
    私盐不必交税,盐商们赚的巨额银子,一半落入自己的口袋。另一半去向不明。冯纶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可见,这背后必有一只巨大的黑手。
    冯侍郎深谙官场浑浊,屡次去信劝冯纶罢手,免得遭来横祸!
    冯纶在写给冯侍郎的信中慷慨陈词:“伯父忧心侄儿安危,侄儿感激不尽。可是,侄儿已下定决心,定要查明此事,找出幕后主谋,上奏朝廷……”
    冯侍郎一心仕途,眼中只有富贵前程。
    冯纶却和冯侍郎截然不同。他明知此事危险,依旧执意前行。
    结果,还没等他出手,就被魏家抢先一步告了御状。
    在被问审押解进京的途中,又遇了一伙“绿林匪盗”,无辜枉死。
    冯少君的眼睛渐渐泛红,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一封信上。
    “……魏其道此人心机极深,和江南总督曹振来往密切。我暗中调查一事,没能瞒过曹总督。曹总督令幕僚来见我,暗示我就此罢手。”
    “他日,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定和曹振脱不了干系。”
    “请伯父为我照顾好少君。”
    冯少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封,就是冯纶的绝笔信。
    冯纶查到后来,困难重重,不停被人暗中阻挠,甚至被人威胁恐吓。他分明已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依旧没有罢手。
    最终,落了个惨死身亡。
    冯侍郎这个亲爹,知道儿子无辜惨死,却装聋作哑,任凭锦衣卫草草结案。之后,也从无为儿子报仇雪恨之意。
    任凭冯纶顶着污名长眠地下。
    这种人,枉为人父!
    冯少君心中怒极恨极,伸手重重扇了冯侍郎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冯侍郎的脸孔多了五道红指印。
    这一巴掌扇得着实不轻。
    冯侍郎中了迷药,昏迷未醒,只一声闷哼。
    这一巴掌太过响亮,到底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长随苏全。
    “老爷!”敲门声响起后,苏全的声音随之响起:“老爷!”
    冯少君目光一闪,张口说话,声音竟和冯侍郎一模一样:“我没事,退下。”
    声音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苏全耳中。
    苏全低声应了,退了下去。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书房的门开了。三小姐冯少君微笑着走了出来,声音温雅悦耳:“伯祖父要写折子,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惊扰了祖父。”
    冯侍郎身为三品文官,熬夜写奏折是常事。
    苏全恭声应了,目光掠过冯少君手中捧着的一摞信。
    奇怪,三小姐怎么捧了这么多信出来?
    不过,主子的事,轮不到他一个长随来过问。
    冯少君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这么坦荡地捧着信远去。
    冯少君回了荷香院后,将手中的信全部放进包裹中裹好。然后叫来郑妈妈,低声吩咐数句。
    郑妈妈心中吃惊,却未多问,很快点头领命。
    一炷香后,郑妈妈拎着包裹出现在冯府角门处,塞了一个银锭子给看门的婆子。身材肥硕的婆子拿着沉甸甸的银锭子,乐得合不拢嘴,忙开了角门。
    郑妈妈苗条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梆!梆!梆!
    三更了。
    苏全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上前敲了门:“老爷,这么晚了,该歇着了。”
    明日是大早朝,五更天就要至金銮殿。这么一算,冯侍郎能睡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门里没有动静。
    苏全暗觉不妙,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动静。
    苏全心中惊疑不定,咬咬牙推开门。门一开,就见冯侍郎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脸上还有指印未褪。
    苏全面色霍然一变,快步上前,用力摇晃冯侍郎:“老爷,老爷!”
    怎么推也推不醒。
    苏全用手一探冯侍郎的鼻息。万幸鼻息还算平稳。
    苏全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将昏睡不醒的冯侍郎抱到书房内间的床榻上。然后去寻了一盆冷水来。
    哗啦!
    一盆冷水浇下!
    咳咳咳!
    冯侍郎被冷水呛到了,猛烈咳嗽几声,终于睁了眼。
    苏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告罪:“奴才该死!奴才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见老爷一直没安置,便仗着胆子敲门。没曾想,老爷一直昏睡不醒,怎么推都不济事。这才斗胆以冷水叫醒老爷……”
    冯侍郎的脸孔咳得通红,伸出右手,猛然抓住苏全的衣襟:“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全迅速答道:“三更。”
    “冯少君呢?”
    苏全继续答道:“三姑娘两个时辰前离去。走时吩咐奴才守着门,别扰了老爷写奏折!”
    写个屁奏折!
    这个冯少君,到底用什么东西将他迷倒?她要做什么?
    冯侍郎用力摇摇头,竭力驱走脑中的混沌不明。头脑一清醒,顿觉左脸火辣辣的,还有脖间,也有些刺痛。
    等等,挂在脖间的钥匙呢?
    冯侍郎伸手摸了个空,顿时面色大变。
    他不顾全身湿漉漉的,立刻下榻,快步冲到书桌边,打开抽屉。存放书信的檀木匣子果然被打开了。
    匣子里空无一物。
    冯侍郎怒火中烧,倏忽转头看向苏全:“冯少君走的时候,手里是不是拿了一摞书信?”
    苏全伺候主子多年,见惯了冯侍郎不动声色或笑脸迎人的模样,像这般雷霆震怒的,还是第一回。
    苏全心中一颤,低声答道:“是。”
    冯侍郎大怒,用力一拍桌子:“立刻去荷香院,叫她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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