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户时代,通常不会使用坐产的特殊道具,只会掀开产室的榻榻米,用茅草或褴褛巾“大块拼布”垫在下面,产妇再靠在一束束稻草堆成的座位生产。
    医生先前就说了,因为受孕时间相近,所以二女的分娩时间也很相近。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青登玩玩没有想到,她们俩的分娩时间竟这般相近——在同一天生产!
    最先出现临产表现的人是佐那子。
    今日无事的她,本坐在庭院里观赏风景。
    冷不丁的,她忽然感到腹部发疼,并且越来越痛。
    不过转瞬的工夫,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便如海啸一般冲击其神经。
    她颊间的血色瞬间退散,额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口中不住地倒吸凉气。
    时刻相随在其身旁的侍女们见状,马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立即抬佐那子去产房。
    紧接着,正在床上小寐的阿舞,也开始感到腹痛难忍。
    就这样,二女被双双送入产房。
    为了这一天,青登可谓是做尽准备。
    不仅早早搭建好干净整洁的产房,而且还以重金聘来了一大堆经验丰富的产婆。
    产婆又称取上婆、子安婆,通常是由婆婆、产妇的亲生母亲或经验丰富的邻居女性来担任。
    但是到了江户时代之后,产妇就演变成一种职业。
    此时的产妇不仅负责接生,还担任负责堕胎的“中条流”女医生。
    要场所有场所,要产婆有产婆,要药品有药品,要补品有补品。
    能做的,青登都能做了。
    他接下来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守候在产房外,默默等待。
    ……
    ……
    二女都在拼命战斗的这个时候,产房之外——
    千叶重太郎满面焦急地原地打转,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间,他停住脚步,扭头朝一旁的青登问道:
    “唔唔……橘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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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登拿出怀表,看了一眼。
    “15点55分。”
    “啧……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他说着又开始原地转圈。
    不远处的千叶定吉见状,忍不住地斥责道:
    “重太郎,稍安勿躁!别再转圈了,看得我心烦,快给我坐下!”
    刻下的千叶定吉全无往日的儒雅,表情与语气都多了几分焦躁。
    “是……”
    千叶重太郎不敢忤逆父亲,应和一声后乖乖坐在青登的身旁。
    可没过多久,他的双腿跟鹡鸰之尾似的反复抖动,并且越抖越厉害。
    仅须臾,他便按捺不住地重新起身,又开始转起圈儿来
    “橘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青登再度拿出怀表:
    “15点58分。”
    “啊啊啊……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重太郎,别再瞎嚷嚷了,快给我坐下!”
    “是……”
    此时此刻,产房外聚集了一大批人。
    在获悉二女开始分娩后,青登与总司便以最快速度赶至产房。
    前脚刚至,后脚他们便见着二女的家属们先一步赶到。
    几天前,在得知阿舞生产在即后,木下琳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同行者除了桐生老板之外,还有浅井七郎兵卫与岛田胜六郎这俩同样看着阿舞长大的老人。
    相比起“佐那子系”的一家老小,“阿舞系”的老太太、老爷爷们则要淡定得多了。
    只见他们默默地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不过,他们那时隐时现的焦急神情,以及不时捏紧双拳的小动作,暴露了他们的真实心绪——他们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定。
    当然,若论紧张程度的话,现场怕是无人能与青登相比较。
    青登直挺挺地僵立着,神情紧绷,双目眨也不眨地直盯前方的产房。
    总司陪伴在他身边,轻轻地牵着他的手,虽不言语,却以小动作来安抚青登。
    在赶赴产房之前,青登将所有事务都暂时交给土方岁三去打理。
    他已下定决心——除非发生了“长州来袭”等极端情况,否则他绝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众所周知,分娩常常伴随着危险。
    江户时代的妇科并不发达。
    在这个时期,莫说是连现代妇科医生都谈之色变的羊水栓塞了,哪怕只是一些普通的病症,也足以要了产妇及其肚内婴儿的命。
    说得直白一点,青登煞费苦心请来的这些知名产婆,其实并不多么靠谱。
    说她们专业吧,她们的接生经验格外丰富,她们亲手接生的婴儿没有一千也有数百。
    可说她们不专业吧,她们所掌握的那些接生技巧全都是经验医学,并无具体的、专业的理论知识做支撑。
    落后的设备、落后的妇科医学……以致不少产妇因难产或产后血崩而死亡。
    青登根本不懂医学,更不懂妇科。
    时下西方的妇科也没有发达到哪儿去。
    因此,他只能以自己所知晓的种种医学知识——比如把产房搞干净,保持通风,避免滋生细菌——尽己所能地为二女营造一个安全的、卫生的生产环境。
    在天赋“风的感知者+4”的加持下,他不断听见产房内的种种声响。
    “夫人!再加一把劲儿!不要松懈!就差一点儿了!”
    产婆们的呼喊。
    “快拿热水过来!还有干净的布!动作快!”
    负责打下手的侍女们的匆忙足音。
    “唔唔……!唔唔唔……!”
    “哈……哈……哈……哈……”
    二女的痛呼与呻吟。
    听着这些声音,即使不能亲眼看见,青登也依稀联想出这样的画面:
    满头是汗的二女,紧紧抓住自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力纲,尽管身心俱疲,但依然咬紧牙关,榨尽体内仅剩的最后一丝气力。
    每当想到这儿,青登就不禁握紧双拳,脑中一片乱麻,“咚”、“咚”狂跳的心脏仿佛随时会从喉间蹦出,猛烈地敲击其耳膜。
    正牵着他手的总司,感受到青登的紧张与不安。
    她默默地反握回去,好让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竭己所能地提供安慰。
    终于……在过去不知多久时间后——
    “哇——!哇哇——哇——!”
    一道嘹亮的哭声,压倒产房内外的一切声响。
    霎时,青登、总司……产房外的所有人统统怔住。
    下一息,他们纷纷扬起视线,紧盯产房的大门。
    兴奋、期待、激动……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颊间浮现。
    无独有偶,仅少顷,新的啼哭传来——
    “哇——!哇哇哇——哇哇——!”
    两道啼哭相互交融,高声宣告两条新生命的降临。
    不消片刻,一名满手是血的产婆小跑着奔出佐那子的产房,满面笑容地对青登说:
    “秦津大人,恭喜您!夫人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她话音刚落,便见另一名产妇同样小跑着奔出阿舞的产房:
    “秦津大人,恭喜您!夫人顺利生产!母女平安!”
    随后,两位产妇双双上前,向青登递出手中的物事——是二女的脐带。
    按照江户时代的惯例,产婆接过婴儿后,会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竹篦切断婴儿的脐带,再将婴儿的脐带包在纸里保存。
    “橘君,你发什么呆呢?”
    青登机械般扭过头,循声望去——桐生老板笑容满面地站在其身后。
    “少主和佐那子小姐……啊、不,【他们】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说罢,他抬手轻推青登。
    青登顺势拔动双足,大步流星地奔向产房。
    ……
    ……
    佐那子生了儿子,阿舞生了女儿。
    因为佐那子的儿子降生得更早一些,所以他是哥哥,而阿舞的女儿则成了妹妹。
    一日间,青登多了新的身份:儿女双全的父亲。
    在得到母子(女)平安的消息后,青登瞬间呆住,像极了宕机的电脑。
    他连自己是怎么走进产房的,都记不清楚了。
    直到看见精疲力尽却满面笑容的妻子们,并且一手一个抱起自己的儿女之后,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儿女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那个瞬间,巨大的欣喜与幸福顿时支配其全身上下。
    不仅青登本人很高兴,他麾下的众臣诸将也很亢奋。
    自打二女怀有身孕后,他们就一直翘首以盼,满心期待少主的降生。
    青登有了儿子,秦津藩才能有继承人。
    有了继承人,才能确保藩国的存续,进而确保藩内诸臣的功名与饭碗。
    长久的期盼与等待,今日今时终于有了结果,一直悬在他们心头的这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夫人顺利分娩,秦津后继有人”的消息马上传遍大津内外,进而传扬向四方各地。
    秦津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为少主的诞生而大肆庆祝的人,不乏少数。
    青登并无“重男轻女”、“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等乱七八糟的封建思想。
    妻子们是生男孩还是生女孩,他打心眼里感到无所谓。
    对他而言,只要妻小平安无事便足矣
    除此之外的其余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
    ……
    是夜,二女的卧房——
    为了方便照顾,二女目前同住一间。
    她们今日的遭遇……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完全不为过。
    虽然已经静养了好一段时间,但她们现在仍旧虚弱得厉害。
    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莫说是站立了,连翻身都困难,只能躺着。
    青登和总司坐在她们的床边,悉心陪伴。
    “青登,你的动作太僵硬了。”
    看着以笨拙的手法抱起儿子的青登,佐那子不禁面露无奈之色,没好气地这般说道。
    她不说倒好,一说青登更加紧张,抱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现在的动作,就像是在轻捧什么易碎品,极尽轻柔之能事,生怕弄伤怀中的儿子。
    刚出生的幼崽比青登预想中的还要娇小,就跟小猫似的,不比他的巴掌大上多少。
    因为太小,所以青登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抱他们,每次抱起他们都是战战兢兢的。
    尽管青登已经非常小心、温柔了,但其怀中的儿子非常不给他面子——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不知是被弄疼了还是怎么一回事,他“哇哇哇哇”地大哭起来,声音嘹亮。
    青登见状,愈发慌乱,额间隐隐泌出汗珠。
    “乖、乖哦!不要哭!不要哭哦!你看呐,略略略略略略略~”
    为了安抚儿子,青登堆高双颊,吐出舌头,比了个滑稽的鬼脸。
    婴孩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青登。
    然后——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他哭得更加厉害。
    彻底束手无策的青登,只能向身旁的总司求助:
    “小、小司!帮帮我!”
    “真是的,青登,你抱小孩的手法太粗鲁啦。”
    总司一边吐槽,一边凑过身来,从青登怀中接过婴孩。
    “乖~乖~不哭~不哭~”
    她熟练地抱稳婴孩,伴以幅度轻柔的轻颠。
    不消片刻,婴孩逐渐安静,不再哭闹。
    再过一会儿,他缓缓闭上双目,进入梦乡。
    眼见怀中的婴孩已然沉睡,总司轻轻地将他放回至佐那子的身边,然后犹如端详艺术品一般,满眼喜爱地仔细打量对方,口中呢喃:
    “青登,你看,九郎好可爱啊。”
    既然是长子,那他自然是承袭橘家代代相传的乳名“九郎”。
    至于长女,其乳名则是青登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想出的“宁宁”。
    青登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可爱……吗?
    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妻子们、妻子们的家属们、以土方岁三为首的朋友们——全都说他的儿女很可爱。
    可青登却总觉得他的儿子、女儿有一点点……丑。
    虽然他早有听闻刚出生的婴儿不太好看,但事实证明,他的想象力还是太局限了。
    只见其儿女的皮肤都是红红的、皱皱的,看着就跟猴子似的。
    他们现在的模样,已经是“改良版”了。
    刚从娘胎里出来时,他们身上沾满羊水,头发紧贴头皮,这模样更加难看。
    当然,爱屋及乌之下,尽管觉得他们的模样有些丑陋,但青登看这对小婴儿还是很顺眼的。
    这时,一旁的佐那子忽然开口问道:
    “青登,他们的大名确定是‘橘将臣’和‘橘茉子’吗?”
    青登用力点头。
    “没错,确定了!橘将臣(ma sa o mi)和橘茉子(ma ko)——非常好听的名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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