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扣着指头,指头上,皮肉干燥,倒刺疯长。我用牙将肉撕下,皮连得很长,渗出血。
    一片黑。我睁眼又闭上。蜷缩在地里。我分不清南北。
    我在黑里活了很久,有虫子啃咬我的肉。疼,刺痒,苍苍莽莽。从皮咬入骨头,骨头上长出疮,褐绿,腐肉生花。
    我在糜烂。
    烂成一潭水,一滩泥,然后什么也不剩下。
    幻像生生灭灭。方翠衡有时带着火,有时剥开皮。在我面前,用手指,从头顶扯下。里面浓糊的肉,带着烫后的腥焦味,堪堪挂在黑骨上。吻过我的脸,手,胸膛,问我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不看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又为什么。不爱他。
    我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忽然很思念一个人。没由来的,如山体坍塌。
    肉身淌过大凉山下。
    我伸着手,虚空中,腕骨跌跌撞撞。
    我说方翠衡。
    不爱你,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为什么你们都要来撕了我啊。
    他囫囵咬住我的颈。好像渗出血,我摸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疼。疼得那么明晰。我抓着那块皮,松下,又抓紧。直至拧出一块淤青。
    我坐在地上,扬着手,手上是血,暖烘烘又湿淋淋。一路从指头滑下,途径胳膊手肘。我举了很久。
    血燥干,黏在手上成印记。重的,稠的。我擦上方翠衡的眼睛。我笑着说你看,到最后,我们都一无所有。
    你追了我这么多年。
    你说你爱我这么多年。
    可是方翠衡。你有没有想过,从来不是你爱我,我就要爱你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才总是拒绝你。
    我让你不要执迷。
    我和你不同。我不会逼着罗缚。
    喜欢人是我的事情。我有我的道理,她也有她的道理。
    她喜欢我,一定是因为我身上有她喜欢的东西。但她不喜欢我。我没有这样的东西,又凭什么,要强留她喜欢我呢。
    总不能因为我喜欢这个人,所以这个人,也得喜欢我吧。
    方翠衡。
    你太执了。
    他扑来,钳住我的颈。
    我用手掌抵住他后脊。
    方翠衡。我念着。
    这世上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切实的答案。
    包括爱恨本身。
    爱恨也好,欲望也好,本来也是虚的。
    有些人心里爱人,但人什么也感受不到。这算爱吗。
    有些人心里不爱人,可人却感受到爱。这也算爱吗。
    人总喜欢追求出个什么结果。其实大多事情,从来没有结果。许多东西总是非有非无,既有又无。所以所谓真假,虚实,爱恨,好坏,都是人自己想的。
    你们都不爱我。
    只是把我当成欲望。
    你从没想过究竟爱的是我,还是只想得到我。
    没了这身皮,你还爱我吗。
    成不了你们的欲望。
    你还爱我吗。
    你不爱我。
    你只是爱我的皮。
    我扯着笑,笑了又笑。
    方翠衡啊……有欲望,没错啊。
    人有欲望,才像活着。
    可你太执了。你已经分不清边界了。
    我的手松下,又拽住他的臂。
    你知道为什么是罗缚吗。
    滚下泪,滚下水,烫伤什么,像是心。
    这个人不爱我。
    这个人永远这么泾渭分明。
    但如果有天她爱我……
    如果有天,她爱我。
    一定是因为。
    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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