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出入祁家后宅见祁欢,原是不合规矩的。
    但是过了杨氏那边的门路,倒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胡大夫一笑,就低头收拾脉枕和银针。
    云娘子手里还牵着祁元辰。
    祁元辰瞧见祁欢,就要上前。
    云娘子却牵着他的手没让:“小少爷忘了答应夫人什么了?大小姐病着,今日不能陪着你玩。”
    祁元辰的身体底子也不很好。
    祁欢也连忙摆摆手:“这几天你先别过来了,等我病好利索了,省得过了病气给你。”
    说着,连忙抬袖子遮挡口鼻。
    祁元辰多数时候都听劝,也没闹。
    说话间,厢房的门被推开,乔樾刚穿好了衣裳,脸上带着老大不高兴的过来。
    这小姑娘向来都人小鬼大,说话办事小大人儿似的,这回却不理人,进门就扑到胡大夫怀里,抱着她撒娇:“娘……”
    小姑娘昨天睡得晚,想是没太睡好,带着老大的不高兴。
    胡大夫替她理顺有些乱的头发。
    因着顾瞻来了,她心领神会,就又将祁欢的病情交代了一遍:“还是有点烧,大的关隘没有,但欢娘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发了热不容易退,最近这几日还是要将尽量小心些,别再着凉吹风了,得等着热度完全退下去了才好放心。”
    “多谢胡娘子。”云娘子道谢,继而话锋一转,又再笑道:“这一夜多亏您照料我家姑娘,夫人那边早饭摆上了,请您移步,带乔樾小姐过去她那边一起用吧?”
    胡家母女吃个早饭倒是不想讲究。
    可明显——
    杨氏这也是要支开他们母女,给顾瞻腾地方。
    她垂眸,又顺了顺女儿的头发。
    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大,这会儿还整张脸贴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蹭。
    胡大夫面有难色,想说先带女儿回厢房继续再睡会儿……
    祁元辰却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探出小手,去握住乔樾的一根手指。
    然后,见对方没甩开他,胆子打起来,就又多摸了一根。
    他年纪小些,手也比乔樾小上一圈,最后也只是牵着对方的三根手指头,语气很认真的哄:“我母亲小厨房做的虾仁粥,可鲜了。还有蒸虾饺,香菇油菜馅的小包子,牛肉汤包要趁热吃……”
    乔樾终于把埋在胡大夫怀里的脑袋慢慢地转过半边脸来,脸上还是不怎么太乐意的模样。
    但显然——
    那张小脸儿也已经没有刚才皱得那么厉害了。
    祁元辰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牵了她一只,继续以美食诱惑之:“我叫吴大婶儿也给你做芋圆甜汤和芙蓉莲子酥。”
    然后,乔樾就闷声不响的被他拉着走了。
    虽然走得瞧着是跌跌撞撞,可是从头到尾,头也没回。
    祁欢憋着笑,看这两小只相处,费了好大的劲儿,一直憋到乔樾被祁元辰牵着出了院子,终于噗嗤一声,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
    顾瞻也有些忍俊不禁:“这小丫头眼瞅着是被池云川给带坏了。”
    胡大夫知道他们都没恶意,也非是嘲笑。
    就是当着自家侄子,所以看到小孩子才会亲昵的打趣两句。
    所以,她也见怪,只笑着收拾好东西起身。
    池云川和乔樾都是实打实的吃货,乔樾一开始是不待见祁元辰这颗小豆芽的,奈何这小子嘴不甜却很会投其所好,每回过去,不管是跟着谁去的,都给她塞好吃的,或者直接叫大人掏银子,带着她出去吃。
    然后渐渐地,两小只的关系就变得特别和谐了。
    池云川那个大吃货,是见着哪里能蹭饭,觍着脸就自主要求去了,就比如前几次顾瞻带祁元辰和乔樾下馆子,他都是不请自来跟去吃席的。
    乔樾一个小姑娘,可比他脸皮薄,也讲究多了。
    和祁元辰,这是因为年纪相仿,又混熟了……
    旁的,不相干的人,她是不会丢人现眼去蹭吃蹭喝的。
    云娘子也觉得这俩孩子很有意思,被逗笑了,等胡大夫收拾完,就同她一道出了屋子。
    胡大夫走过顾瞻身边,才发现他带了个食盒过来,于是又嘱咐祁欢:“吃了东西记得喝药。”
    “好!”祁欢自是应了。
    云娘子等她将药箱放回厢房去,这才与她边说话,边领着她去了安雪堂。
    待他们走后,顾瞻才转头问云兮:“有没有可以摆到床上的小饭桌?”
    “有……”云兮刚要去拿,祁欢却是出言阻止:“不用,就直接摆桌上吧,着个凉而已。”
    又不是坐月子,至于吃个饭都要拿炕桌吗?
    这时节,天气已经逐渐回暖,大家身上衣裳都已经不穿很多层了,一般就是一两层。
    祁欢夜里发热捂汗,故而虽是在屋里,早起便已经擦身换过了衣裳,这才请了胡大夫过来。
    她掀开搭在腿上的薄被下床,慢悠悠挪到外屋。
    云兮在忙着摆饭。
    顾瞻目光四下一扫,见着外间朝向院子方向的窗户半开,就立刻抢过去先给关了。
    云兮听见动静,叫了一声:“胡大夫吩咐要给屋里透透气,不能让小姐一直憋着。”
    顾瞻道:“等她回了里间再打开就好,今日外面的风略有点大。”
    云兮认真想了一下,就实诚的笑了:“还是顾世子比较细心。”
    这话听起来,多少都有点暧昧了。
    “就你话多。”祁欢佯怒,横她一眼,“忙一早上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云兮吐吐舌头。
    今日这样,也不好敞开着房门,所以出去也顺手带上了房门。
    祁欢挪到桌旁坐下。
    食盒提来的,再大的食盒,其实也带不了几样菜,那桌上主食是一盅炖的软糯入味的鸡丝青菜粥,另外一盅应该炖的是什么补汤,再就是四个小碟子的开胃小菜,都做的比较清淡的口味。
    顾瞻自顾拿了只碗,先给祁欢盛粥。
    祁欢病得浑身软绵绵的,就只想瘫着,好歹是想着在他面前多少顾及几分仪态,这才只单手杵着桌子撑着脑袋瞄他,调侃:“你还担心我没饭吃啊?这是你家的厨子做的?”
    顾瞻道:“我府上别的都还好,就厨房那帮人的活儿做的潦草,你是病人,我哪能给你吃那个。”
    顾家的情况,祁欢大概明白,他家好像绝大多数下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
    有的是年纪大了,有的则是受过伤,多多少少带点残疾,在外不太好找活儿干的。
    横竖国公府是要请下人的,他们家主子们又常年不在京城,用一些自家的旧部,一来给他们个生计,二来……
    确实也比用些蝇营狗苟的市井之徒更放心些。
    要说是做大锅饭的军中厨子管着他家厨房,说顾家的饭难吃,祁欢是信的。
    粥顾瞻只盛了大半碗,递过来,才又接着回答祁欢的问题:“我知道你家里有饭吃,这不是看你生病,怕你万一睡过了时辰,醒来吃不上现成的。”
    祁欢示意他直接放桌上,自己拿了勺子慢慢吃。
    其实病没好利索,她这时候嘴巴里尝不出什么太精确的味道,但这粥起码煮的火候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很提胃口。
    顾瞻这个人相对腼腆,一向话少的。
    俩人也不能这么干坐着,祁欢就没话找话:“行吧,多谢世子想得这么周到,我领情了。”
    “你这话一听就口不对心,明明白白的敷衍我。”顾瞻这回却也没闷着,礼尚往来的也调侃了一句,“我若是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瞧你弟弟方才哄乔樾那小丫头,多好哄。”
    祁欢嗤之以鼻:“那是那小丫头贪嘴,我小时候可精明了,也没她那么好骗。”
    顾瞻眼底的笑意,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好奇起来:“那你小时候究竟什么样儿?”
    “我嘛……”祁欢跟他闲聊两句,也渐渐有了精神,刚被拉开了话匣子,想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可是话到嘴边,却猛然意识到是不能说的。
    她小时候的那些事,说出来顾瞻只会当她是胡乱编故事,而原主小时候的事,她又不知道。
    更何况——
    这丫头从小就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得关在屋子里养病,这能有什么可说的?
    刚起来的兴头就这么被浇没了,祁欢只敷衍着耸耸肩:“我胡说的。大家闺秀还不大抵都一样,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事儿。”
    她埋头,只顾吃饭。
    顾瞻看着她的样子,却真真的是自从心底生出了巨大的遗憾来。
    明明都生活在这一个京城里,怎么就没能在幼时便与她相识?那样的话,时常见着,陪伴彼此长大,这一路走来一定能留下许多许多的回忆。
    不会像是现在——
    彼此都对对方的过往一无所知,聊起来也觉乏善可陈。
    祁欢半碗粥吃完一直也没听他再说话,就有些狐疑的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竟是正目光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你神情……
    瞧着,依稀是有些显而易见的……落寞?
    祁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怎么了?是我哪里不对劲吗?”
    顾瞻的思绪瞬间回拢。
    见她粥吃完了,就又给她添了些。
    祁欢却被他这样骤然多愁善感起来的眼神刺了一下,突然有点忐忑起来,还是坚持又问了一遍:“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顾瞻的唇角重新挂上笑容,“就是突然觉得挺遗憾的,明明咱们都在这一个城池里头住着,两家人也不能算是毫无交集的机会和可能,居然这么晚才遇见。”
    祁欢:……
    这话怎么接?
    这位顾世子,你说他为人腼腆拘谨吧,偏就是有时候一本正经说出来的那些肺腑之言最是撩人。
    祁欢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谁在她面前演霸总,她能毫不做作的一巴掌把人扇飞,就是扛不住顾世子和风细雨润物无声这一款的!
    她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这时候不吭声,气氛只会越加暧昧尴尬,她于是连忙敷衍:“其实我小时候就是个药罐子,成天闷在屋子里,你要认识我早了也是现在这样,没什么好遗憾的。”
    原主的性格,祁欢多少也从云兮她们那里了解到一些,敏感脆弱时常自怨自艾,一点都不阳光。
    倒不是祁欢自夸——
    顾瞻若不是只看脸,那他就算早点遇上原主,也未必真的能有火花。
    “嗯。”顾瞻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可是,他依旧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遗憾的,甚至好奇,小时候的祁欢会是什么样子?
    她长什么样子?
    胖嘟嘟的还是干瘦的那种?
    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吃什么?
    她爱哭还是爱笑,撒起娇是不是也个软软的粉团子一样,特别的可爱?
    他以前从来就没有对谁产生过这样的执念,不过就是个一切随缘吧,人生的聚散都要随缘。
    可是一旦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被她吸引时,就当真是再也不能平常心了。
    但他心里也清楚,计较纠结这些毫无意义,于是也就岔开了话题:“池云川和胡姐姐都说了,你身体本身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病得久了,又少动弹,故而有些虚弱,仔细调养着,慢慢会好的。”
    祁欢一开始是怀疑她和祁元辰别是有什么遗传病或者先天缺陷的,后来池云川他们给反复诊断过几次,都说只是老生病,又加上被家里养得太娇贵了,以后身子骨儿养壮硕了就好。
    祁欢点点头。
    见他就只干坐在一边,只是看着自己吃,就问他:“你早饭是不是也没吃?我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趁热吃了吧。”
    这粥刚入口的时候还有点烫,不管他是从哪家酒楼买的,都应该是等着人家做好就立刻带过来了。
    顾瞻看她只是吃粥,胃口确实是很不好的样子,知她并非口是心非,该是确实再吃不下更多,就又取了个碗,给自己也盛了粥:“那个盅里的是乌鸡汤,你这两天要服药,未免克了药性,我没叫他们额外放补药,吃完了粥再喝一点。”
    “好。”祁欢依旧是应了。
    顾瞻提筷,一边开始用饭,一边才又解释:“食盒是昨晚叫人去回云楼订的,就在皇城边上,我下了朝顺路就取了,没耽误什么时间。”
    迟缓刚递到唇边的勺子一顿,突然想起了正事来:“今天你去上朝了?”
    再转念一想,他这个时辰过来,肯定是上朝之后了。
    要不然——
    还不得一大早就跑来了?
    顾瞻看她又见了几分精神,眸光都跟着她一起,更加清亮了几分,难得又有了兴致主动调侃了一句:“所以,这几日,你该是会盼着我天天来的吧?”
    祁欢:……
    说正事就说正事儿,不带这么公私不分,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她干笑两声,不答反问:“我都忘了问,昨天瑞王府之事的后续怎么样了?”
    顾瞻今天特意去上朝,肯定也是为了听这事的消息。
    而事实上,顾瞻昨晚从长宁侯府回去就第一时间得了宫里的各种详细消息,只是当时时间太晚,祁欢还是个病中的状态,他也就没想立刻告诉她。
    现在她问,他也就实话实说,将昨天事情的经过一概告知。
    最后,他说:“黑火被翻出来,瑞王只一口咬定是为了谋财,就是陛下也拿他没辙,何况……叶三小姐这一两年的口碑确实极差,因着是她出面告发,陛下也是人,也有私心,本来该是严厉处置,这时应该也还想着差不多得了,尽可能放瑞王一马。不过嘛,这也仅限于保住他的性命和一生的荣华富贵,这样好的机会送到手里,他的党羽,是肯定会着手处置一大批的。但是这事儿急不来,还要等兵部和大理寺他们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才好发作。”
    祁欢听完,简直热血沸腾!
    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
    我三叔威武!
    要不是祁文晏揪住了叶寻意的小辫子,逼得她不得不狗急跳墙,云珩没这么快倒台!
    可祁文晏一开始说要查叶寻意时,云珩却也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也在等着看叶寻意倒霉的。
    祁欢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炮灰,是没理由侮辱和看不起女主的,可云珩和叶寻意这次闹的这事儿她能找出的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
    狗咬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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