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
    透明酒杯轻触,碰杯声伴紧欢呼。冒泡啤酒漾了两圈,咕嘟咕嘟往四人嘴里咽下。
    “今次我们小组拿第一,全靠阿颖那份绘表啊!”汤丽盈舔掉上唇酒沫,笑出一口白牙。
    邓颖轻抿两口啤酒,脸上难得红粉绯绯格外娇艳,“都是大家一齐努力的,怎么功劳让给我了?”
    “你值得嘛!”汤丽盈伸手揽过蒋慈肩膀,蒋慈手中啤酒差点溢出,“阿慈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表嫂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慈也笑了。四人挑灯夜战奋斗整月,熬夜查文献写论述,最终报告得分第一,自然喜不自胜。
    她喝了几口啤酒,冰凉酒液激得人既清醒又兴奋。
    “现在就可以申请游学名额了,反正我肯定第一个递表。”陈家荣放下啤酒杯,夹起碳火边炉里滚得沸腾入味的鸡肉,蘸了酱油送进嘴里。
    四月下旬,天气渐暖,身上衣物越来越薄。汤丽盈却提议吃碳火边炉,通红木炭隔着炉头若隐若现,热得大家咂舌。
    配上冰镇啤酒,倒有了点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张教授对我们的报告赞赏有加,我们递表绝对拿头彩。”汤丽盈夹了条油麦菜,放进嘴里却烫得吐了出来。她伸着舌头散热,表情滑稽可爱。
    蒋慈被她逗笑,“好像冯志杰他们组的分数也不低,估计游学名额竞争会很激烈。”
    邓颖笑说,“无论如何,都算告一段落了。”
    今夜她终于脱下厚厚毛衣,一身浅色罩衫衬得人清秀脱俗。
    蒋慈望了望邓颖,低头夹起碗里鱼滑。那晚何靖说完,她忐忑一夜。任何靖使尽浑身解数哄得天花乱坠,她都没心情打赏他一次交欢。彻夜难眠,邓颖说话的声音在脑海回荡,又瞬间转播电台电视的公益广告,瘾君子如何以一己之力毁掉整个家庭。
    她无法将这些与乖巧勤勉的邓颖扯上联系。
    蒋慈甚至偷偷留意邓颖,手背手腕有无针口痕迹,还悄悄嗅过邓颖身上气味。
    邓颖双手白皙,肤净整洁,体香淡淡,毫无任何异常。
    应该只是何靖危言耸听。
    陈家荣一副游学名额胜券在握的神情,“到时候去芝加哥,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啊?”
    “印象派艺术馆,哥特式建筑,还有还有,威利斯大厦观景台!”
    “我想去公路旅游。”
    蒋慈突然插话,叁个人听得一愣。
    汤丽盈率先回神,“阿慈,你有驾照吗?”
    蒋慈脸红,“没有。”
    “嘁——”叁人一致嘘了蒋慈。
    蒋慈硬着头皮,“说不定到时候有其他同学会开车的,就可以一起去了。”
    芝加哥是北美中心,去日内瓦湖或者密西根北边都有不凡景致,很适合公路旅游。蒋慈偏爱看电影,好几次租了录像回家细品那部《末路狂花》。何靖每次信誓旦旦一定陪她看到结尾,结果播到一半他就酣然在梦。
    蒋慈兀自入神,广辽的天地黄土与本港的逼仄拥挤迥然不同。
    1100平方公里,禁锢600万个不自由人。自己不过是其中一抹孤魂,被逼在黑白世界游走。戏中两位挚友因误杀上路,在无人区域一骑绝尘。蒋慈艳羡她们不管不顾,为自由抗争到底。
    她也想挣脱这方天地,逃向未知的地尽头。那处肯定繁花簇景,无拘无束。
    今夜无人知晓她的心声。
    “还是不要了,阿慈,那边地广人稀,去远了容易有危险。”邓颖认真建议。
    大家劝蒋慈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转换至其他话题。蒋慈不作回应,端起啤酒又饮了几口。
    酒饱饭足,四人未醉,却有了醺然滋味,更加松弛舒服。回校路上汤丽盈与陈家荣商量下次再组学习小组,难得四人合拍默契。
    蒋慈与邓颖步伐较慢,走在他们身后,不知不觉拉开一段距离。
    到了一盏熄灭路灯下,邓颖被路沿裂缝绊倒。蒋慈眼快手疾,急急拉住。
    “看来喝得有点多了。”
    她扶起弯着腰的邓颖,瞥见邓颖白皙颈上什么都没有。
    邓颖借力站直,望见蒋慈眼神留在自己颈间,“我把项链还给他了。”
    蒋慈瞬间意会,“你们,分手了?”
    邓颖摇头,“什么分手,都没在一起过。还是旧样,我中意他,他钓着我。”
    八个字道尽这段关系的无奈无情。
    “不过我好像习惯了。可能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吧,是不是很傻?”
    邓颖眼底始终难有喜色。蒋慈不愿她妄自菲薄,“不傻。”
    “其实我明白的,我们这样也长久不了。他迟早会有正牌女友,我不过是他的摄期对象。”
    邓颖挽起蒋慈手臂往前走。
    蒋慈很少与人这般亲昵,此刻却接受了邓颖的靠近。她突然笃信邓颖没有吸毒,她的瘾不是大麻,是那个戒不断的男人。
    为伊消得人憔悴罢了。
    “中意一个人真的毫无理由,好像望见他就连饭都可以不用吃,再过分的要求都忍不住答应。”邓颖边走边说,“阿慈,你对你男友会这样吗?”
    蒋慈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再过分的要求是什么?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有人不食辣,有人不爱甜,有人开放式婚姻各玩各花样,有人为亡妻终身不再娶。
    痴男怨女之间,哪有标准。
    “你比我好,你一定不会委屈自己。”邓颖叹气,语气伤心至极,半倚蒋慈身侧,“阿慈,我怕我戒不掉了。只要他来找我,我总是心软。”
    “怎会呢?”蒋慈不自觉抓紧邓颖手臂,“只要你愿意,从明日开始见到他就绕路走,他找你,你就不要理,忘记他只是时间问题。回去冲凉睡觉,第二天起床个个都比他好。”
    邓颖苦笑着沉默。
    汤丽盈回头,发现她俩黏得亲密,“你们两个在讲什么秘密不让我听?”
    邓颖立即收起颓容,站直身体。蒋慈笑说,“没什么,讲下我表哥的八卦而已。”
    “什么八卦!”汤丽盈跑到蒋慈旁边,挽起她另一边手臂,“怎么了,他是不是离婚了?”
    “哪有——”蒋慈被汤丽盈逗笑,左拥右抱,第一次觉得自己大受女性欢迎。叁杯黄酒下肚,什么情绪都被放大。邓颖伤心她能意会,汤丽盈热情她也感知。
    都是最好的年纪,最炙热的感情,贪嗔痴笑,不怕失礼。
    蒋慈暗叹,这个岛屿好像没有想象中狭小。
    装得下叁千愁绪,也挤得进情感期待。
    “我同你讲,如果他单身你必须第一个通知我!”汤丽盈喋喋不休,“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想不开早早结婚,简直暴殄天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慈表哥看上去也快30了吧,不早了。”邓颖忍不住插话。
    “30岁配我这种20岁的妙龄女人正正好。”
    “你不认识他,又怎知他好呢?”
    “外表好就够啦,这个年代谁还讲真心?”
    “看来丽盈姐姐是只花蝴蝶。”
    “错了,我是食人花,专食靓仔。”
    “咦——你好咸湿啊。”
    叁个女人有说有笑,路灯下的俏脸流转娇艳,连月光都显得失色。远处的陈家荣开始后悔答应汤丽盈以后继续组成学习小组,这一组的氛围未免太排挤男性了。
    第二天蒋慈起了大早。
    没有何靖在身边的夜晚,体力充沛,连起床都神清气爽。
    昨夜临别,叁人相约今日逛街。蒋慈从公寓浴室洗漱出来,穿了身白色长袖,找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套上。紧身高腰牛仔裤勒出修长腿型,她拨了拨头发,拎起客厅皮包出门。
    她打算回学校宿舍等邓颖和汤丽盈。
    汤丽盈是个老饕,信誓旦旦要带她们去吃学校附近最好的蛋挞,新鲜出炉奶香四溢,要一早过去排队,10点前就会售罄。
    蒋慈穿过熟悉小路,两旁乔木冠幅蓬松茂盛。早起的同学不少,行色匆匆各有各忙。她拐弯往宿舍走去的时候已觉肚饿,想到等下的蛋挞咽了咽口水。
    一定是被汤丽盈传染了馋虫。
    还有几步路,准备走到宿舍大门。
    蒋慈迈腿,视线余光的左边,突然一个黑影从高处坠下。
    “砰——”
    瞬间声息,水泥地面沉闷扎实发出声响,似藏在容器内的储存物纷纷爆裂。
    循声望去,蒋慈浑身血液光速凝固。
    周围的稀疏行人尖叫哀嚎,散开成一个大圆慌乱围着。不停有人喊“叫救护车啊”,“快点报警啊”,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蒋慈却觉得很远很远。
    她四肢木然,不自觉挪步,靠近那个坠下身影。
    昨天还倚在她身旁笑得灿烂的邓颖,此刻全身赤裸,瘫死在地。头发散乱,五官破损,溢出刺目鲜血。
    白皙身体片刻胀得肌肤撑薄,诡异非常。
    “居然没穿衣服啊——”
    “是不是死透了啊,好恐怖啊,你看那条尸都发胀了——”
    “是不是在阳台搞到出事啊?”
    蒋慈丧失思考能力,脸色苍白像血液尽失。她双膝发软跪倒在地,颤巍巍地脱着外套。
    手袖卡在臂上扯了好久才扯出来,她抖着双手把衣服盖上邓颖裸体。
    眼泪失去控制,簌簌落下。蒋慈只听见风声鸟声,树影堆迭,听见人群叽喳,惊恐叹息,全世界都有权发表一切想法。
    但邓颖却沉默至此。
    永远失去开口资格。
    不知道过了多久,赶来的汤丽盈和警察把蒋慈从地上拉起。邓颖尸体被抬走,整个宿舍楼下被封锁。
    路人纷纷指点,不知道是谁先八卦,为情自杀还是成绩太差。又有人口口声声说当时阳台还有个男人在,怕是二人颠鸾倒凤才摔了下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人骚色心,就有人不检点。
    此时此刻,真相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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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期对象:大意为空窗期的暧昧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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