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雨的那天下午,我正在村子北面工厂的工地上忙着。我爹去找我,他先在工地上一个人转了一圈,然后把我叫到工地外面的麦地里。那时候小麦才刚刚泛绿,还无法没过脚面。我们在田埂上坐下来。
    我爹扔给我一支烟,我掏出火先给他点上,想着他把我叫到这里,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那天他果然说出了让我这辈子觉得最恐怖的话。
    “文亮,我那200万是不是真的?”起初他的声音很平静。
    “是,我已经查过啦。”我知道他这是先做铺垫。
    “那就好,接下来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的心里开始打鼓。
    “帮我挖个坑,然后再填上。”
    “挖坑?挖个坑还用我挖,叫挖掘机去一趟不就行啦。”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不行,叫别人我信不过,只能是你。”
    “你挖坑做什么?”我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埋东西。”
    “埋什么?”我开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
    “什么?人!什么人?”我开始害怕起来。
    “值200万的人!”
    “你,你什么意思?你这200万哪里来的?”我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给我的那200万我已经动用了。
    “你不用害怕,你只需要挖个坑,然后再填上就行啦。”他望着我,眼中露出鄙视的神情。
    “你,你杀人啦?”我站起身来,走到离开他几步远的地方。
    “现在还没有,快了。”
    “不!我不能干,你的200万我还给你。”我转身就往后走。
    “你签的合同也不干了吗?”他站起来在我后面大声说。
    我停下来,没有回头。我当时想不干也没什么,大不了把钱还给他。
    “我说过200万你只还给我100万就可以,另外的100万是给你的。你不想要吗?”他走到我身后,慢悠悠的说。
    我当时以为他是开玩笑,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他是想给我100万让我帮他杀人。
    “不止这100万,你把工程干完,还能再挣150万,加起来就是250万,你不要吗?”他走到我身前,再次给我一根烟,掏出火来,帮我点上。
    这个工程下来,大概能挣400万。给他150万,我还剩250万。再加上他给我的100万,我其实能挣350万。我有些犹豫,350万是我好几年的利润。
    “你是我儿子,我能坑你吗?”
    “你要杀谁?”我内心矛盾的问。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村里的五个孤寡老人,他们的拆迁费总共200万。我给村里说,把他们送到养老院去,把200万一次性交给养老院。今天下午恩成会开车把他们送走,晚上再把他们的尸体拉回来。我计划把他们埋在你们现在的工地里,盖好房子后就永远找不到他们啦。”
    我目前建的那个工厂,已经把厂房的基础做好了,正在回填。如果把他们埋在那下面,再盖上楼,确实不会有人发现。但我此时心跳的厉害,我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一种恐惧感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用颤抖的声音说:
    “五个人?爹,你要杀五个人?”
    “五个人与一个人有什么区别?胆小鬼!”
    “不行,我不敢。我不要钱也去不杀人。”我身体颤抖的厉害,已经无法站立,我坐在了田埂上。
    “文亮,你不用害怕。人不用你杀,你开着挖掘机事先把坑挖好,过一会儿再埋上就完事。”他也蹲下身,又递给我一颗烟。我没有伸手接他的烟,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
    “你相信爹,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他用一只手拍拍我的肩,安抚着我。
    “即便是出了事,也由爹担着。你只要帮我照顾好文凯就行啦。”他将自己抽了两口的烟递给我。我接过来猛吸了几口,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的稳定下来。
    “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呀,我年纪大了,能花几个钱,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想给你们多留一点。”他坐在我身边,将手臂搭在我的肩上。
    “那,万一人们问起哪些老人怎么办?”我将烟抽完,情绪稳定了许多。
    “放心,我给村里的人都说了,送他们去养老院。他们没儿没女的,拆迁后就不会有人再关心他们。”
    在爹的劝说下,我渐渐的不再害怕。我当时想,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开挖掘机挖个坑。万一出什么事,也有他们顶着,没我多少事。于是我问:
    “埋什么地方?”
    “我刚才看了一下,你们今天回填的地方就行,把坑挖深一点。”
    “几点过来?”
    “大约要9点,工人走了天黑后你就动手挖坑。”
    我没有再说话,自己掏出烟点上,默默的坐在那里。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往村里去了。
    那天天黑的很早,而且天黑以后就开始下雨。我没有吃晚饭,心里堵得慌,吃不下东西。我发动挖掘机开始挖坑,由于上面是今天刚刚回填的土,开始的时候很好挖,到了下面开始难挖一点。虽然时间还早,但我还是有些着急,我想把坑挖的深一些,再深一些。在我的心里,可能觉得挖的越深,越能让自己心安吧。
    我挖完坑就在挖掘机里坐着,开着灯照着眼前的坑。
    我想起小时候爹教我游泳的情景,他托着我游到水深的地方,然后把我放开。他躲到一边,看着我在水里挣扎。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才伸手将我拉出水面。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不敢放手,害怕他再次将我扔进水里。他等我喘匀后,再次将我丢开。就这样,我学会了游泳。但我从此再也不愿和他亲近。
    我想起村里的那五位老人。我认得他们,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见了我都亲热的叫我小亮。想到这里我操作挖掘机开始填坑,我把我刚刚挖出来的坑很快的填好,又将挖掘机开上去压结实,然后我在挖掘机里大哭起来。我哭了很久很久,然后流着泪又开始挖坑。
    8点多的时候,他来了。他站在坑边看了看我挖的坑,没有说话。他穿了一件军用雨衣,我认得那件雨衣还是他从部队带回来的。他就那样在坑边站着,一动不动,像一根柱子一样。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着他的身影,觉得他像一个鬼魂。
    9点多的时候,一辆面包车从外面开了进来,看到他站在那里,直接将车停在了他的身边。我不敢正眼看他所做的一切,我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他的动作。他做完了他的事,朝我招招手,看他在雨中招手的样子,我认为他就是个魔鬼。
    那件事做完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星期才起床。从那以后我就尽量的不回家,我不愿意看到他那张冷酷的脸庞。
    工程结束后,我按照事先说好的,还给他了250万。我算了一下,加上他给我的100万,我一共挣了382万。可是我却非常的后悔,我宁愿不挣那382万,也不愿意经历那天晚上的事。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挣钱是要慢一点,但我内心是平静的。我好好的干活,早晚有一天也会挣到这382万的。但我不用经受每晚良心的煎熬。
    我原来是不喜欢喝酒的,我觉得喝酒太耽误事。可自从经历了那晚的事情,我晚上不喝酒睡不着。我必须把自己灌醉才能安稳的入睡,可即使喝醉了酒,也是只能睡一会儿,睡到半夜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雨夜那晚的景象不断的在我脑海中闪现,五个老人的尸体落入坑里发出扑通声,时时萦绕在我的耳旁。
    我后来开始吃安眠药,一直到现在我每天晚上都必须靠安眠药入睡。在逃亡的半个多月里,我哪怕是吃了安眠药也无法入睡,外面有任何的一点动静都能把我惊醒。我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不敢出门,不敢上街,不敢买东西。听到警车的声音就心惊胆战,看到穿警服的人就赶紧躲着走。哪怕是在电视上手机上看到警察,都会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渴望逃跑,也渴望被抓。
    那天你们去找了我爹以后,他没有想到15年后还会有人去查那件事。他非常的害怕,与他年轻时简直判若两人,我想可能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吧。
    他给我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他是慌乱的,问我该怎么办。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我对他说:
    “当初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你认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二个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安排郭恩成去除掉当初知道情况的韩军,把韩军除掉后,只要警方不发现尸体,就定不了罪。叫我们一定要保守住秘密,千万不能泄露埋尸地点。
    第三个电话他告诉我,叫我做好准备,如果发现尸体的话,马上跑。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注意郭恩成和工厂那边的消息。郭恩成被捕的晚上,我就知道了消息。我当晚开车去外地住了一夜,第二天看到没有什么动静,又回了贵安。我知道郭恩成不会将尸体的事说出去的,他是杀人凶手,应该比我更害怕。
    工厂的筒子楼里住着我手下的许多工人。你们第一天去院子里探测,他们告诉我是在找金子,我就知道大事不好。当天晚上我便搭车离开了贵安。
    徐志国讲述到这里,他原来紧绷着的额头舒展开了。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瘫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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