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鹤生叫春桃喊了两个工人,来把两个院子之间的墙敲掉改了月洞门。晚上文卿回来看见后,心里五味杂陈,心虚地没说什么。
    虽说两个院子并作一个,但她们基本一块睡,睡哪一处也都是随机应变的。白天,她上铺子,鹤生则上知府那里,晚上才得空一块儿温存温存。过了两天,秦秀娥那丫头也被她抓着过来一起给她认了错。往后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平坦,只是舒宜因为不想看见鹤生,大都不来喝茶,文卿虽然不懂她们为何如此相互膈应,但此后每次喊上舒宜来坐,都要附加一句:“道长她不在。”
    转眼上元过去,院子里的桃树已新发嫩芽,鹤生所说的“下一次”,也随之没有底线地往后推迟。
    她总有各种理由,要不就是拿她的话柄,说她不是不愿意看?要不就是吻得她意乱情迷,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就这样蒙混过关,甚至昨晚好不容易脱了,灯却灭了。文卿本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但她越是如此,反而让她没来由地发气。
    终于在这天早上,累积旬日的怨念迫使她发火了。
    “你跟梁舒宜今天是不是要去看望你们铺子熬制胭脂的老师傅?”鹤生站在木椸前穿戴衣服,文卿从架子床内探出头来看她,“是啊,怎么了?”
    “我记得你说老师傅住在半山腰,偏僻得很,你去的时候记得多在手臂小腿擦些药,我上回上山就被蜈蚣咬了,江南的虫子实在毒得很。”
    “你被蜈蚣咬了?什么时候的事?”文卿吓得立刻从床上下来,向她走去,“让我看看。”
    “就前几天下雨的时候,”鹤生掀起衣服,笑着对她露出手臂上的一个淡黑印子,印子中间还有两个点,是蜈蚣牙齿的印子,“不过已经没事了,也就看着吓人些罢了。”
    “疼么?”
    “不疼了。”
    文卿捧着手臂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她,她这当事人倒是云淡风轻的,“为什么当时没有与我说?”
    “因为……”鹤生刚想解释,但是一看她的脸色,便知不对,她顿了一会儿,换了语调,温言软语地低声道:“这些只是小伤罢了,我从小在山里长大,见的多了,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
    “文卿?”
    文卿气不打一处来地瞪她,“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鹤生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文卿亦随之退开一步,无声地拒绝她的靠近,她只得继续靠近,“这与我而言跟蚊子包没什么两样,只是我想你应该没见过,怕吓着你,所以才……”
    鹤生慌张地解释,但文卿却被打开了心中的匣子似的,登时拔高了声量,“从以前你就这样,事情不到关头不开口,你的嘴巴怕不是金子镶的,一言半语撬不开。你什么都不愿意与我说,我要成亲,你便让我自己抉择,说你的想法不重要。我要照顾你,她便认定我是同情。想要了解你,我也只能费尽心思去问关山,问世子。就连这叁年间的事,还是秦秀娥与我说的……”文卿越说越委屈,越说鼻子越酸,不一会儿,眼眶就湿润了,“我如此与你坦诚相待,你却非要跟我藏着掖着,费尽心思地瞒我?”
    “不是的,我只是……”鹤生上前拉住她,但是依旧被她甩开,鹤生跛着脚停在了原地,胸口梗了一口气似的,“文卿,我绝对没有要瞒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较好,就像你从关山那里知道了我的事之后,应该很有心理负担吧。至于坦诚相待……”她的语气一顿,“我承认我是有意无意地躲避这件事,不过我昨晚确实是准备跟你坦诚相待的,只是就这么不凑巧,灯被风吹灭了。”
    文卿一怔,她口中的坦诚相待完全被曲解了意思。她脸上一热,恼羞成怒地抹了抹眼泪,“那成亲呢?成亲这件事你怎么说!”
    鹤生被她突如其来的害羞逗笑了,眉眼微弯地看她,“什么怎么说?”
    “姑娘,道长……?”春桃端着茶水站在门口,因为屋内的争吵停住了脚步。
    “春桃,你先出去,”文卿干脆下令,待门关上之后,她才继续与鹤生质问,“我要说我明天就跟别人成亲了,你怎么办?还是像以前一样,帮着我一起置办亲事?”
    鹤生张开口正要说话,文卿却似乎猜到什么似的,打断道:“你别跟我说不可能,世事无绝对,要是哪一天我就是想结婚生子了,你会不会挽留我?”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用力,跟锥子似的往鹤生的心口扎。她愣了片刻,无奈地笑,“你都说是你想了,难道我应该拆散你们,把你关起来,两个人痛苦地纠缠一生?”
    “你、”文卿无语凝噎,气得心口直跳。她嘶喘了一会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一股脑推她,“你滚,姓荣的混蛋,滚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诶,等……文卿,你……”
    门啪地关上,鹤生的袍子还没穿戴齐全就被赶出了门外。
    文卿将身体抵着门,热泪在眼眶里翻滚。
    鹤生看了看端着水背对着她站在一旁的春桃,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不一会儿,门内她的袍子被扔了出来。她一面穿上,一面点了丫鬟道:“春桃,你上隔壁院子,从窗户下桌子中间的抽屉里拿一瓶碧绿的小罐子来,给你家姑娘,说是膏药让她擦上。”
    春桃低着脸,听了话,点头便跑走了。
    “姓荣的、混蛋?”梁舒宜的声音从转角处的树荫下传来,“原来你姓荣?”
    鹤生看过去,此时那人正走过来,身后还随了两个体面丫鬟,“梁大小姐上别人家里不敲门?”
    舒宜却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顾自道:“我就说嘛,长这么像,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这时,房门打开了,文卿从里面出来。她径直向舒宜走去,鹤生忙不迭将她拉住,“等等,春桃去拿膏药了。”
    文卿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眼珠子向上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不用了。”
    她低声说,微红的眼眶掩映在长睫之下,很快云步走到了梁舒宜的身边。
    梁舒宜冲她得意地笑,“我们是坐马车去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一个瘸子,还身残志坚自己爬上去。”
    文卿暗自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别说了。她虽正气着,但是瘸子这两个字实在不好听。鹤生也留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牵着嘴角笑起来,“不谙世事的梁大小姐可能不知道山路崎岖。另外,我提醒一句,昨天夜里雨刚停,现在山上正是泥泞的时候,贫道建议您换一双轻便的鞋子,不然提着裙子走山路,容易滚下山坡,会变成跟我一样的瘸子。”
    “死道姑,你、你别给我乌鸦嘴!”舒宜怒道,她穿惯了厚底的香屧,平地都能健步如飞,自不会听她谗言,“文卿,我们走,别理这缺德货。”
    文卿怄气地侧着身子,故意不去面对她,但她能感觉到她太阳穴的位置被她盯得发烫,她轻轻拉住舒宜,轻声道:“且等等春桃吧,也不急这一时。”
    片刻,春药从月洞门那头向鹤生跑来。鹤生扬了扬下巴,示意丫鬟送给文卿。
    文卿将小瓷罐子收入袖中,适才随梁舒宜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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