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春歇班这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
    正好是周末,叶梓也不去学校,但他照例起来扫院子、做饭,再坐到书桌前看书做题。
    叶逢春在客厅和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嘴里还哼着几句不成调的歌词,叶梓听了好一会,才听出来就是街上理发店门口经常放的那几首歌。
    直到他看见叶逢春把他前两天刚买给她的相机挂在了脖子上时,终于忍不住了,问她:“你今天要去哪儿?”
    “诶?我昨天没跟你说吗?”叶逢春正在往叶梓的书包里塞着毯子,反正叶梓今天不上学,书包她就征用了,“小温他说后湖那儿的桃花要开了,正好小泉也想去春游,我们就约了今天一块去看桃花顺便野餐。”
    叶梓想起来了,叶逢春昨晚是说过要去看桃花,可她那是什么档口说的,怎么非要趁他被折腾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说这种事。
    叶梓捏紧了手里的笔,“那他儿子也一起去吗?”
    “哈?什么儿子?”叶逢春有点摸不着头脑。
    “温庆华的儿子。是我同桌,叫梁钟。”
    “他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叶逢春只知道温庆华是单身,没听他说他还有个儿子,可是从年龄上讲又很难说得通,温庆华叁十叁,怎么有个跟叶梓一样大的儿子,那他不得是十五六就做爸爸了吗?
    叶梓好像知道叶逢春在困惑什么,想着他从梁钟那里套来的话,解释说:“那是温庆华亡妻的儿子,温庆华二十岁就和梁钟的妈妈结婚了,听梁钟说,他妈妈之前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捐了不少出去,剩下的都在温庆华那里,梁钟之前还以为那个手机是买给他的。”
    叶逢春越听越不对味,她看着叶梓垂着眼睛不敢看她,手里的笔却越攥越紧,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突然说不出得想笑。
    她要是再听不出叶梓在给温庆华上眼药,这五十多年也白活了。
    叶梓无非是想说温庆华为了钱把自己卖给别人替人养儿子,还是个苛待继子的后爸,不光是身体不干净了,而且还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心肝。
    不过就算温庆华没约她,她也打算和小泉一起出去玩的,所以她不在意地摆摆手,“他没说带孩子,就我跟小泉,还有他。”
    叶梓又张了张嘴,他想问叶逢春为什么都不问他去不去,虽然他课业很重,是没空去的。可是叶逢春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跟他一起出门,她只在想要爽的时候把他拽过来发泄,偶尔会敷衍着哄哄他,冷的时候把他抱过去取暖,热的时候又一脚把他蹬开。
    如果一直这样也无所谓,反正她每天都会回家,会回来吃他做的饭,会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逗他难堪,会逼着他在床上摆成各种姿势还要换着花样口得她舒服……至少跟她最亲密的人是他。
    她们是别人眼里相依为命的姑侄,但是背地里做尽了不合伦常的事。这反而让叶梓感到放心,她们有着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她需要他,哪怕仅仅是生理需要。
    可是,如果叶逢春想要再找一个伴侣,那肯定不会是他,甚至说她有了别人之后,可能就会轻而易举地抛弃他。
    这样的猜想才冒了个头,叶梓就已经变得面色发白,嘴唇不自觉微微发抖。ƒцщěňщц.мě(fuwenwu.me)
    叶逢春见他好像很冷的样子,顺手把旁边的窗户关上了。
    大白天的,她还是把叶梓当成侄子看待的,她背着书包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叶梓:“我不在家你赶紧好好学习吧,省得又说我打扰你。别整天想东想西的,你一个学生最要紧的事就是学习,瞎操心别人几个儿子干什么。”
    叶梓没回答她,直到叶逢春都要走出门了才叫住她:“姑姑……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不了,晚上去小泉家里吃。”叶逢春随口答了一句就出门了,没有看到叶梓几乎是立刻红了的眼眶,还有哪怕坐在凳子上依然摇摇欲坠的身躯。
    桌上摊开的书页上很快洇湿了一片。
    这个季节是早春,还没到桃花大片盛开的时候,只有一些等不及的花苞提前绽开了,枝丫上的嫩叶也翠绿新鲜。
    看着温庆华掏出钥匙打开了桃园的铁门,叶逢春才明白他约自己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桃园,曾经是她们家的,她小时候就喜欢往这边跑,有时候跟家里闹矛盾了没地方去就来这里躲着。后来她结婚了,这个桃园理所当然地也归了她哥,叶逢春就很少过来了。
    “哇,温叔叔,这是你家的桃园吗?”刁以泉惊奇地说,看着很是羡慕。
    “不是,这是你叶姨的。”温庆华推开铁门,笑着对刁以泉说,“我只是暂时替她保管钥匙。”
    刁以泉欢快地跑了进去,在枝繁叶茂的桃树里蹿来蹿去,时不时踮起脚尖凑近了去闻树上桃花的香气。
    “小温……”叶逢春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个桃园怎么就变成温庆华的了。就算是她哥后来把桃园卖了,温庆华买来又做什么呢,他看着也不像多会做农活的样子。
    “我说的是真的。”温庆华把钥匙递给叶逢春,“逢春姐,我是把这个园子买下来了,我自己不会打理,就承包给了别人,到收完今年的桃以后就到期了,到时候续不续看你怎么打算,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叶逢春看着他手心的钥匙,不由皱起了眉。如果说温庆华送她手机还能说是为了回报当年的恩情,那么专门把桃园买过来等着送给她就很难用报恩来解释了。
    温庆华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见叶逢春迟迟不接,他把目光投向了园子里的桃树,桃园面积很大,已经看不见刁以泉的人影了。
    “我那年跟表哥他们一起来这里玩,他们撺掇我爬上了一棵很高的桃树,我一回头才发现他们都不见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温庆华那时候才九岁,跟表哥他们一起玩总是被欺负,但是不和他们玩也没人愿意和他玩,他总是吃亏但总也不长记性。表哥他们把他骗上树就跑了,他紧紧地抱着树干,想下树但怕摔下去,想喊人又怕被骂,恐慌地几乎要哭出来。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害怕了所以觉得过了好长时间,他听见了女人不悦的声音:“谁家孩子啊,乱爬什么树,要是把树枝子压断了你家里人可得来赔啊。”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也不是我孩子,也不是我的树,我管那么多干嘛。”
    温庆华一看见人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噎着说:“我……我下不去了,我不爬了,我以后再也不爬了。”
    小孩哭得一塌糊涂,叶逢春有点嫌弃,但是也不能就把小孩这样扔这儿,她懒得去搬梯子了,就把胳膊一展,“行了,你下来吧,我接着你。”
    两米左右的高度对于一个本来就偏矮的小孩来说已经非常高了,温庆华甚至不怎么敢往下看,动一下都腿肚子打颤,叶逢春不耐烦了,“你跳不跳啊,不下来我就走了。”
    温庆华一下子慌了,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跳,我跳,你别走……”
    他闭上眼,一横心跳了下去。
    没有像他预期中那样摔到地上,也没有他害怕的疼痛,迎接他的是一个结实的、宽厚的,比松软的泥土还要温暖包容的怀抱。
    也是不论过了多少年,温庆华总会不断地回忆起、并且控制不住奢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温的怀抱。
    温庆华鼓起勇气把桃园的钥匙放到叶逢春手里:“我不想和逢春姐谈钱,希望逢春姐也不要顾虑钱的问题。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想要,它就是你的。再说了,它本来就该是你的,不是吗?”
    所以他听说叶逢春的哥哥要卖掉这个桃园的时候,就四处筹钱想要接手,他怕别人买过去把这个园子改成别的用处,那它就不是叶逢春念念不忘的童年里的那个桃园了。
    可是他那个时候也只是打打零工,一点积蓄也没有。如果不是梁钟的妈妈需要人替她照顾孩子,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虽然他和梁钟的妈妈根本没有一起过过,但是他依然不敢告诉叶逢春他结过婚了。
    叶逢春拎着钥匙,突然好奇地问他:“你儿子要是知道你这么败家,会不会不认你了啊?”
    温庆华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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