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了。
    曹院士主持会议,每个小组汇报各自的进度,然后一起讨论下一阶段的攻坚方向。
    容栀作为新加入计划的人,还是以联合国维和小组的身份,并没有分配具体任务,也不能参与最核心的技术开发。
    因此她也不说话,坐在一边,默默地听着。
    曹院士还是瘦小的样子,依旧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衬衫,卷着袖子,身上散发出一股烟草的味道。
    再见到曹院士,容栀有些心情复杂。经过五校争霸赛,她隐隐感觉曹院士可能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是一名单纯的学者。
    这个瘦小朴素的小老头,果然是盘古计划的主要参与人之一。可是,他跑到韶城来主持鲲鹏计划,是为了什么呢?
    开会的地点在京郊的秘密研究所。春天的京城沙尘大,窗户没有关严,一阵风灌进来,沙尘在会议桌上粘了薄薄的一层。
    容栀神游天外,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在薄薄的沙尘上面上横横竖竖勾出几道清晰的直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
    “你提醒了我。”陶蜜的头悄悄凑过来,“栀姐,我们建模组这边的突破还要归功于你。”
    “我?”容栀指着自己,“你是说,盘古计划吗?”
    容栀的惊讶是实打实的:“我完全没参加过你们技术开发的任何一部分工作!”
    “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曹院士正在说些什么,几个人又不同的意见,台上争论起来。
    趁着混乱,陶蜜小声对容栀说:“你还记得,五校争霸赛的时候,你提出的一个假设吗?”、
    容栀思忖片刻:“当时我问的是——”
    “如果把瞬息万变的赛场当成一道数学题,在众多相互牵扯与关联的变量中——”她犹豫着说。
    “以哪几个量为锚点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可以描述一场比赛。”陶蜜激动地接下下半句。
    容栀心有触动:“从这里得到了启发?”
    陶蜜点头:“是的,当时我们建模组也有过类似的构想。”
    “如果把我们所生活的、瞬息万变的宇宙当成一道数学题,在众多相互牵扯与关联的变量中——”
    “以哪几个量为锚点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可以描述我们的宇宙?”
    容栀看着陶蜜一张一合的嘴,沉默不语。
    “只不过,这个模型太大了,我们尝试过很多思路,但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描述。”陶蜜说,“直到在五校争霸赛的时候,你也提出了类似的构想。我当时就知道,或许,鲲鹏生们,尤其是你,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思路。”
    “当时我们纠结的点在于,为了结果的精准性,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条件——但是,条件太多会导致数据库过于庞大,反而拖慢决策的进度。”
    容栀喃喃道:“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所有的模型都是错的,但有些模型有用。”
    “对!就是这句话。”陶蜜赞同,“江舟当时提醒了我——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所有的模型都是错的,但有些模型有用。”
    容栀的脑中慢慢浮现出比赛前夜沙盘推演时引发的那一场讨论。
    难怪,陶蜜当时提出一个问题——
    “所以我们需要更加先进的人工智能来处理。如果把这个模型用编程来进一步应用呢?”
    当时容栀猛然看了她一眼,就是在想,为什么陶蜜会提出这样指向性明显的问题,有种诡异感一闪而过。
    难怪。
    所以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可是数据的发生过于无序,怎么解?”
    “栀姐,如果是你,怎么解?”
    当时容栀突然被cue到脸上,怀着某种胜负欲思考了一下,提出了一个想法,“贝叶斯法则?”
    时空流转,容栀和陶蜜坐在盘古计划的会议室里,容栀看向陶蜜,犹豫地缓缓吐出几个字:“贝叶斯法则?”
    陶蜜点头:“对,贝叶斯法则。”
    她指着容栀刚刚无意识画出的格子,说:
    “我们现在的思路是,将宇宙分成小块,利用贝叶斯法则,先人为对宇宙的每个小区域进行一个数据的筛选,然后再不断迭代,在继续发展中不断更新后验概率,来提升人为预判的准确性。”
    容栀定定地看着陶蜜,如梦初醒:“所以,这一些,都是因为……我?”
    陶蜜很欢快地说:“是啊,当时你的一句话,就好像黑暗的房间被点亮了灯——东西原本都在那里,我们知道,但是我们没办法看到。”
    “你的构想就像一个灯泡,让我们把所有原本就在那里的东西,看见了。”
    陶蜜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激动的红晕。
    容栀却被震惊击中,久久不能平静。
    是的,就是这样。
    在11x生活的时代,宇宙被人为划分为一个一个小的行政区域,然后各自安于各自的使命。
    比如,让她童年笼罩在阴影之下的垃圾星,就是这样被人为制造的。
    制造着一切的源头,居然就是她自己。
    这就是命运?
    这就是时空的玩笑?
    所以,星际主脑要求人类把她交出来,点名只要她——就是这个原因吗?
    自己能够在剥夺肉体、意识编码的桎梏下,从星际监狱逃脱,和这有没有关系?
    原来……她出现在古代地球,竟然是一个时间的必然吗?
    容栀垂下头,看着面前的桌子。有风吹过,刚刚她随手乱画的格子已经淡得看不见,又一阵风吹来,新的沙尘将过往的痕迹掩埋。
    她抬起头,看向江韵。
    江韵拿着一只马克笔,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然后他微沉的声音穿进容栀的耳朵: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对于宇宙而言,虽然我们阻止不了变化的发生,但却可以预测它,让我们得以跳出时间的先后顺序来‘‘静观’这些变化。”
    “变异、混乱、流动的时间才是宇宙的真相。”
    容栀和江韵的目光,隔着沙沙作响的时空,交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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