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红的性子没有雪素那样沉稳,可却也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明萱见了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丹红脸上写满了焦切,又有些愤怒,她急急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我奉了小姐的命,安泰院老夫人处送新作的糕点,恰巧遇着严嬷嬷从清凉寺回来,我瞧她脸色不好看,便就问了一句,谁知道……谁知道……”
    她小心翼翼瞧着明萱的脸色,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昨儿夜里清凉寺遭了贼,寺里好几处禅院都有失窃,损失惨重,这倒便罢了。最可气的是,净莲堂咱们供奉了三夫人的长明灯和长生牌位,因那牌位上镶嵌了块羊脂美玉,那些贼子竟连这个也不放过。三夫人的长生位……也丢了!”
    明萱一窒,她眯了眯眼,追问道“你说什么?”
    丹红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咱们在净莲堂供奉的三夫人的长生牌位丢了!严嬷嬷说,长生牌位丢不得的,这下得叫人赶着重塑一个,到时候还要小姐您亲去一趟清凉寺将牌位给安回去。”
    清凉寺香火隆盛,贼子对香油钱起了歹心,倒也还说得过去,可为了块羊脂玉去偷别人的牌位,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明萱不知道为何,脑海之中立时便闪现出一个杀气腾腾的人影来,她嘴唇微颤,心中几乎确认无疑,这些又该是平章政事韩大人捣鬼。她早有预料,韩修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过去裴家坐视不理,因此她闭门不出。不给他任何威胁和逼迫自己的机会。
    可她没想到,为了要逼她出门,他竟然会做这样的缺德事。
    这时,绯桃匆忙来请明萱去安泰院,明萱不敢怠慢,急急地便跟着过去。
    朱老夫人似乎并未疑心到韩修身上去。近日里盛京城中已有多家府邸发生过行窃事宜。她只是没料到竟然有人胆敢将脏手伸到佛祖头上去,因此神情中难免有些恼怒和愤恨,她见了明萱先是安慰了几句,随即便让严嬷嬷从后头的库房内取出件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来。
    她轻轻解开布结。是一方已经雕刻好的紫檀木牌位,底座上一般镶嵌着翡翠白玉,看上去十分富贵。她低声对着明萱说道“这是原本祖母给自个备下的,这会先给你母亲用。”
    明萱心下惊讶。知晓盛京城中上了年纪的贵人大多都早早替自己备下的丧事上要用的棺材牌位,皆是倾尽心力寻了来的好物料,她便急忙推拒着说道“祖母自己存着的宝贝,还是留着。孙女儿这便打发人去外头寻上好的木料给我母亲再做一个!”
    她知道古人最重视这些死后哀荣,祖母存着的这牌位定是她心头所好,那是祖母死后要供在祠堂里用的。这般拿走有些不忍,何况清凉寺净莲堂内供着只是她母亲的长生位。用一般的楠木便足够了,这紫檀木贵重,若是让大伯母知晓了,难免又要生出是非。
    朱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你母亲的事耽搁不得,祖母如今还好端端的,这物料以后却可以慢慢地寻。萱姐儿,这东西是我私物,与公中不相干的,你拿去不必有何负担,也不用怕你大伯母有想法。”
    她指了指牌位中间那行空白,微微笑着说道“祖母这里有现成的金漆,你字好,便在这儿替你母亲写上名联,赶早不赶晚,等写完了你亲自送过去清凉寺安好,再祭香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让她莫要受惊。”
    明萱咬了咬嘴唇,她心里虽然想到这定然是韩修在诱她出门,可母亲的牌位却是不得不要亲自安上去的,她想要将自己的推测说与祖母听,可思来想去,便是祖母知晓了,也不能阻止些什么,不过是白替她操心一回罢了。
    她万般无奈,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严嬷嬷取了金漆和笔墨,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些样范来。
    明萱便照着在紫檀木的牌位上写道“先母顾门陆氏之灵位”等字样,等金漆干了,重又拿红包裹住系好,这便捧在怀中带着严嬷嬷和丹红两个上了马车,径直往清凉寺奔去。
    山道崎岖,马车一路颠簸,她的心情便也如此起伏不定,犹如坐着过山车一般,紧张忐忑得不行。
    韩修就像是团粘手的面粉,怎么也洗不掉,甩不脱,如同噩梦一般紧紧地萦绕在她身边,可当年是他决绝撕毁婚书的啊!端看他那种不死不休的纠缠劲,想必他与这身体的原主是曾有过深情的吧?若他当初换一种选择,原来的明萱又怎么会死?兴许……兴许他真的能够得偿所愿,成就一段锦绣良缘的。
    可她不是从前的明萱,她神迹一般得到明萱的身体,却不曾怀有她的记忆。韩修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他的所作所为令她厌恶的陌生人,她甚至都无法对他产生好感,更别提会有什么感情,因此他的每一次紧逼,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恐惧的折磨。
    她抗拒,所以退得更远。
    马蹄的节奏变得缓慢,明萱微微掀开车帘,看见清凉寺后院的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她眉头一紧,低声问道“除了我母亲,还有旁的人家受害吗?”
    严嬷嬷点了点头说道“净莲堂里供的皆是几家公侯伯府中夫人小姐的长生牌位,听说除了咱们家三夫人,还有忠顺侯府的老夫人和安显侯家的三小姐,寺院门前停着的马车,想来便是这两家的。”
    她敛眉说道“马车俱堵在门口,看来今日七小姐也需下车走进去了,好在净莲堂便在入门处不远,那两家府里虽不是平素常来常往的,也算不得生人。”
    明萱点了点头“嗯。”
    媛姐儿也是六月出阁,嫁的便是忠顺侯府的二公子孟光庭。至于安显侯……安显侯世子夫人是裴相的幺女,那回镇国公世子夫人来相看她时,也曾经见过一回的。真论起来,的确算不上是生人。
    明萱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牌位下了车,严嬷嬷和丹红一左一右地伺候在她身侧,后头还跟着几个婆子丫头,就这样一路目不斜视地往净莲堂里头行去,偶尔碰见个认出她来的,也俱都在严嬷嬷提点下行了礼问了安。
    等到她将长生位重新在净莲堂安置好,又燃香祭祀过后,她心里不愿意在清凉寺里久留,便对着严嬷嬷说“礼既已成,咱们便就回府让祖母安心。”
    严嬷嬷点了点头“老夫人也是吩咐要早去早回的。”
    一行人刚移步至后院中,忽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唤道“是永宁侯府上的七小姐吗?”
    明萱转身,见是位眼生的嬷嬷,心下便警惕起来,一双眼有些恳求似地投向严嬷嬷身上。
    严嬷嬷不明就里,但她素来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日久,多少有些揣摩人心意的本事,她觉察到明萱对眼前这位嬷嬷的抗拒,语气便略有些硬地回答“不知这位嬷嬷又是哪家府上的?”
    那嬷嬷笑了起来“奴婢姓刘,是安显侯世子夫人身边伺候的,世子夫人听说七小姐也来清凉寺了,便想请七小姐过去叙话呢。”
    她语气微顿,脸上露出兴味笑容“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世子夫人有话要对七小姐说,她就在前头凉亭处等着,还望七小姐赏光。”
    明萱一时有些为难,她不大清楚眼前这位笑得颇有深意的嬷嬷是否真是安显侯世子夫人的近身嬷嬷,若是,她是万不能就这样贸然推拒的。
    不论裴家是个怎样的狼群虎窝,也不论裴静宸是怎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与韩修一比,便都不值当什么了。她这会下定决心不肯再错失了这回的亲事,自然不能在未过门之前,就得罪了裴家的姑太太。
    她想了想,便轻轻颔首,嘴角露出浅浅笑意来“那就烦请刘嬷嬷带路了。”
    明萱和严嬷嬷还有丹红一道,跟在刘嬷嬷的身后朝方才她手指的凉亭走去,可越走却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那座凉亭看着离得极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走了许久都不曾到。
    她四下张望,忽然望见前面不远处便是头一回遇见裴静宸的那座药庐,不由心下大骇,她立时便将脚步停下,满面怒容地厉声喝道“刘嬷嬷,这里分明是清凉寺的后山,你说安显侯世子夫人有话要对我说,请问她在哪里?你这是要带我们梅什么地方?”
    那刘嬷嬷见被明萱说破,回头冲她诡异一笑,她也不说话,只是忽然间将脚下步伐加紧,快速地往旁边山林子里一闪,顿时消失无踪。
    严嬷嬷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急忙问道“七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是故意要引我们来此的吗?”
    丹红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上一回她和雪素被缚住手脚绑了丢在厢房那件事,还令她心有余悸,这会突然遭遇这样变故,她心里便隐隐觉得恐怕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她还未来得及对严嬷嬷解释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细碎脚步,不过一个转瞬,她身子绵软地应声落地,便没有了知觉。
    明萱看着丹红和严嬷嬷被身穿青衣的人扛走,脸色骤然发青,因为愤怒,也因为对未知命运的害怕,她身子剧烈地摇晃,连嘴唇都在颤抖“韩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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