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特蕾莎彻底离开之后, 不出她所料的,文卿露出一个大大的、兴奋的笑容。
    他转过身, 以一种一场愉快的语调询问说:“晚上好啊镇长,您为什么没有参与今天的晚宴?”
    那位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厅里的接待者又悄无声息地从暗处踱了出来——显然,在法师塔的大厅里有那么一个角落,能够让这位初阶法师完美地隐匿自己的身形。
    文卿差点儿就被他骗过了,这不奇怪,虽然他是个圣阶,但他一向不怎么使用自己的领域。那种全然掌控一切的感觉对他来说太过安全,而安全啊胜券在握啊之类的词汇, 通常都意味着很没意思。
    看在随便什么的份上。他想。我再也受不了没意思的时间了。
    镇长在距离文卿大概两米的位置处停了下来, 礼貌地冲他微微颔首:“夜安,阁下。”
    从外表看,他的年龄介乎于三十岁和四十岁之间, 正值青壮年, 偏瘦的体型让宽松的长袍显得有些空荡。让文卿觉得尤为亲切的是,这位镇长先生有着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瞳孔, 在民族大融合以前,他的先祖就有那样深邃和纯粹的黑眼睛。
    他曾经在各种影像资料里见过那时候的华夏人,即使是在他们之间,这样纯粹的黑眼睛也是极为少见的,
    “呃。”文卿说,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你非得这么说吗?‘夜安’?‘阁下’?我觉得晚上好要好听一点, 而且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对吧?”
    “如果您确实感到不适的话,请您稍微忍耐一下。这是必要的礼节,阁下。”镇长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关于我没有参与聚会的原因,显然,是为了这次对话。”
    “对一个吟游诗人还需要什么礼节。”文卿耸了耸肩,但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和他纠缠下去,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是镇长吗?”
    “您知道很多东西。许多大事。基于这样的前提,您知道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值得吃惊。”
    文卿就嗤嗤地笑起来,带着他一贯的狡猾的得意:“好吧,镇长先生。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据说您对沃弥德瑞克火山报以了极大的关注。”镇长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辞,“鉴于您的慷慨,恐怕您不会拒绝向我们提供一些……信息。”
    “哦!”文卿惊喜地挑起了眉梢,“你们已经发现火山有问题了吗?”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镇长,然而镇长却忽然沉默下来。
    “……阁下,在您告知之前,我们没有任何发现。”他有些艰难地说,“假如我没有理解错误,您的意思是说,沃弥德瑞克火山还有除了‘在某一天猛烈爆发’之外的问题?”
    文卿失落地低下头,用脚踢了踢地面:“我以为你们至少有一点点了解……结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好消息是,你们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这座奇迹火山绝对不会猛然爆发,那不是它存在的意义。你们反而需要担心有一天它消失了该怎么办。”
    “那么坏消息是?”面对这样的质疑,镇长眉眼不动,活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如果不是他接话的速度太快,文卿还真会以为他像看上去那么冷静。
    “坏消息和它存在的意义有关。”文卿说,“我有几个猜测,但是还不敢肯定。”
    镇长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想说些什么,又迫于某些压力忍住了。
    他最终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文卿不喜欢嘲笑人,可这位镇长的笑脸简直就像是一张干掉的橡皮泥脸被硬生生捏出一个笑容,有着扭曲的唇形、滑稽地鼓起的苹果肌,以及怪异的眼角纹。
    好在镇长只是笑了一下就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文卿觉得镇长这样冷着一张脸看上去比他笑起来要友善很多。
    然后重新友善起来的镇长说:“为了附近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假如您不介意,我想请您再去沃弥德瑞克火山一趟,以便验证您的猜测。”
    “你以为拉出所有人的安全我就会同意?”文卿饶有兴致。
    他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镇长面无表情的脸,直到气氛有些紧张起来,才慢条斯理地回复道:“我当然不会同意——这样很没面子。”
    镇长从中听出了周旋的余地。
    “如果您有任何为难,或者需要帮助……”
    他被打断了,打断他的人说:“你不觉得吃晚餐的时间到了吗?”
    镇长终于露出愕然的神色来。
    镇长的府邸是一座城堡,活生生的城堡——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不过领会含义就行——典型的兽人风格,城堡由大块的灰岩砌成,那些岩石完全没有经过挑选,不规则地被炼金产物粘连在一起,每一块岩石都有各自的颜色和断面,看起来就像积木堆成的建筑,然而城堡本身不可忽视的高大和巍,让人不禁觉得这城堡自有一股粗犷的厚重。
    管家等在门口迎接晚归的主人。他看上去比镇长还要小上一点,黑白的贴身装束妥帖而又精干,戴着白手套,满脸都是温和且让人觉得值得信赖的笑容,口袋上露出闪闪发光的怀表链。
    文卿的到来并没有让他露出任何异样,反而微笑着,接过了文卿脱下的披风,暂且折叠好了挂在手臂上。
    接着他听到这位年轻的客人诚恳的请求:“你好,管家先生。能请你看一下怀表吗?”
    “您是说?”
    “看一下怀表。”客人说,他的嗓音压低了些,尽管在他身边的镇长绝对能够听到,但他还是以一种有些鬼祟的态度低声形容,“就是把你的怀表拿出来,然后你看一下,然后你再合上表收回去。”
    不明所以的管家照做了。
    他将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滑进上衣口袋,再拿出手来,这一过程流畅自然,几乎没有停顿。怀表是银制的,直径大约五公分,在一个身高足有一米八往上的成年男人手中,它显得十分小巧,更何况管家握着怀表的手势极为好看——他把怀表放在掌心里托着,拇指按压打开怀表,而其余的手指曲起支撑,犹如铜雕里异常优雅和纤细的枝茎。
    银链条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像是一缕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
    “哇哦。”文卿轻声感叹,“帅呆了。”
    管家把怀表放进口袋,看向他的主人,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征询。
    镇长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略有些疲倦似的,他摇了摇头。
    “去准备一桌大餐。”他简单地说。
    整座城堡的仆人都为这句话中行动起来。厨房里未经熄灭的火苗被帮厨烧旺了,锋利的厨刀被厨娘取出,无数珍贵的肉类和存放在地窖的果蔬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主厨手中,壮实的仆人从井中取来大桶大桶的水倾倒进水面不断下降的蓄水桶,锅炉烧开的水蒸气和咕噜咕噜的沸腾几乎阻碍了交谈,数十近百个仆人们喧闹着,端着、拎着、抱着各种工具走来走去,忙碌或者假装忙碌。
    他们很快便将文卿期待的食物端上了餐桌:
    现烤的白嫩的面包片,配装在小碟子里的紫黑色果酱和黄金色蜂蜜;先后呈上来的装在大圆盘里的水煮绿色、蓝色、白色蔬菜,黏糊糊的加了不知道什么蔬菜的肉汤,卖相一般,但闻起来还挺香;餐桌中央是大量的熏鱼,煮熟的肉干,还有油煎的鲜猪肉;炒豆子和炖煮得烂烂的蔬菜放在一个盘子里,正中由煮鸡蛋分隔;表面覆盖着一层雪白糖霜的果饯被挤挤挨挨地放在高脚盘里,摆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最后摆在文卿面前的是一杯蜜酒,非常熟悉的香气,又清雅,又甜蜜。
    文卿眨了眨眼,在镇长的注视下愉快地吃了起来。
    以目前的生活水平来说,眼前这一餐已经称得上丰富多彩,而且味道着实也不错。
    面包片香软而有嚼劲,果酱酸甜,蜂蜜里花朵的香气简直浓郁到快要溢出来了;水煮的蔬菜好歹还是加了盐,有些清淡,但瑕不掩瑜,反而凸显出蔬菜本身的清淡,嚼在口中清香扑鼻;熏鱼有些硬,文卿尝出了至少二十多种香料,就这一点来说厨师很值得敬佩;肉干和煎肉都有股挥之不去的腥臊,不浓郁,忍耐着吃下去之后渐渐也能嚼出一点回味。
    镇长全程看着文卿吃,一声不吭。
    文卿吃饱了,一边喝肉汤,一边把那杯蜜酒推到镇长的面前,和蔼地说:“喝吧,你看你,太客气了。”
    镇长拒绝道:“这是给您准备的,阁下。”
    “叫你喝你就喝。”
    镇长默默喝下了这杯蜜酒。
    “您同意去沃弥德瑞克火山了吗?”
    文卿从肉汤里抬起头,笑嘻嘻地回答他:“没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就是为了再去火山一遍回来的。”
    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管家立刻拎着搭在手臂上的披风轻轻一抖,将它送到文卿的肩膀上,文卿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多谢款待,吃饱之后我就有力气啦!”他这么说着,头也不回地冲镇长挥了挥手,走到窗前一跃而下。
    镇长和管家在一桌子残羹前沉默了一会儿。
    “抱歉,主人,请您原谅我的愚钝。”管家说,“客人是从窗子上跳下去了吗?请原谅我的失职,因为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把窗子上的铁栏拆下来的。”
    “没有拆下来过。”镇长回答说,“他恐怕是使用了什么魔法道具。”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这位先生有些不同寻常。”管家说。
    “很多年来我们一直对事情有着统一的意见,但恐怕这一次不是了,亲爱的丹尼尔。”镇长说,“他何止是不同寻常。”
    “您是指?”
    “他要么是疯得厉害,要么是病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好了,还是写完了。
    心力交瘁,一章节花了五个小时了都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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