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太没敢耽搁,当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杜老太太拿着半篮子鸡蛋去保卫科小赵的家了。
    “大兄弟在吗?”杜老太太在门外伸着脖子喊,声音压的极低,喊了两三声门才打开了。杜老太太就站着门口,满脸堆着笑:“大兄弟在家那,我是那谁,秋梅她妈。我说今儿个天好,想着白天没空,就晚上没事过来看看,您看我这农村过来的老婆子年岁大了,人穷也没啥好东西……”保卫科的小赵赶紧接过篮子,亲热地把杜老太太搀住了:“哎呦大妈,大晚上的还麻烦您来这一趟。快请屋里坐。”
    看着小赵把鸡蛋放地下,老太太也跟着撩门帘子进去了。
    “哎,这小伙子,长得可真精神!叫小赵是吧?”杜老太太一进屋,就习惯性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暗暗唾了一口‘穷酸货’。
    屋子是个单间,一眼就看到头了,屋子里就一张桌子一个茶几一张床,床还太小后来又往外架的木架子。床上的被子都打的补丁落补丁了,桌子上堆的满满当当的,锅碗瓢盆都在上面放着,孩子们就拿个小凳子趴在桌子角上写作业,时不时地还交头接耳偷笑着看她一眼。
    这可比着他们那个二室一厅的小/平房差远了。
    小赵的爱人忙端过来一个凳子,塞到杜老太太屁股底下。小赵有三个孩子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见着家里来了客人,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老太太特有眼力见儿,忙不迭往外掏钱,一个孩子给了一毛。
    小赵的眼神更热情了,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快还给人家,一边拍着孩子的头示意他们赶紧走。
    老太太给了钱也心疼,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边发。挨着板凳搁了半个屁股上去,没敢大坐,就浅浅地挨了个板凳边儿。
    “大妈,您不说我也知道您来是为啥事,关于孩子的作风问题确实是……这要是被组织们知道了,您家姑娘怕是……”小赵开口,有点难为情。
    杜老太太蹭一下站了起来,激动道:“是是,其实啊我家梅子是个好姑娘,就是人太老实太单纯,这不年纪小被人给骗了吗?我老婆子这也是气的没法,还不如当时生下来就扔尿盆里呢,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杜老太太原本想掏手帕擦泪装装样子,没想到带出来五块钱。天杀的,她没事出门带这么多钱干啥?!原本最多就掏个块儿八毛的,谁知道掉出来五块,他们两口子都盯着呢,指定是不能再往兜里揣了。
    杜老太太看着小赵两口子激动的表情,只得狠着心远远地把钱放到门口的炉子边上。小赵两口子相互对视一眼,装作没看见。
    杜老太太这回是真哭了,哭她这冤枉的五块钱。
    “没,没,可没有大妈。您也别哭了,当时啊黑灯瞎火的,具体啥情况我也没看清。”小赵见她上道,也愿意卖她这个人情。话里这意思是不会再声张这事了。
    小赵的爱人转身拿了个掉了瓷的瓷缸,又拿暖瓶给杜老太太倒水。老太太端起瓷缸子看了看上面印着国家主席的头像,旁边用草书写着‘为人民群众服务’。不禁又暗暗唾了小赵一口‘穷酸货,吃老娘血肉的狗杂种!’
    再次抬起头,杜老太太的脸上依旧是笑的褶子都挤巴一块了,“我这农村老婆子嘴拙,也不会说话。小赵你看你也是有儿有女的,做父母的心,想必你也懂。”
    “懂得懂得,大妈,您放心。咱这人老实,伤天害理霍霍人的事咱可不会干!”小赵盯着那半篮子鸡蛋笑开了花。
    “还是你们城里人有文化有思想,那什么,没啥事大妈就先回了。”杜老太太一颗心揣回了肚子,起身的时候小赵连忙把鸡蛋篮子递给她,“哎呀,撂下撂下,我大老远拿过来了,哪有再提溜回去的理儿啊!”
    杜老太太难得大方一回!提着空篮子回去的道上边走边骂:“馋鬼托生的,一脸穷酸相,还城里人呢,跟没见过东西似得。吃老娘的东西拿老娘的钱,你当老娘的东西是好吃的?噎死你个穷b!”
    鸡蛋没了这心里跟割了块肉似得。不行,这半篮子鸡蛋还有那五块三毛钱,她得想方设法从别处再捞回来!
    杜老太太骂骂咧咧进了小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绊了一下子,“哪个丧良心…”忽然就住了口,心想着回去得把杜秋梅这死丫头片子打一顿再说。
    晚上杜念扒着窗户听杜家屋里的动静,就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出了啥事具体还真不知道。
    上辈子出现这事的时候杜老爷子和杜老太太是关上门打的杜秋梅。
    尤其是防着周秀兰母子和钱华英母子,前者怕欺负多了有气报复,后者是嘴巴太大,总是处处拿捏杜家人。
    这次出现这事的时候还是没声张。不过钱华英母子们是怎么防都防不住的,男人老婆进去的时候,钱华英好奇这哭哭啼啼的女人,于是贴着门子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越乐!
    杜老太太回家的时候正看见钱华英翘着二郎腿修指甲,杜秋梅带着一脸的红手印子忙前忙后的收拾屋子,钱华英有一搭没一搭的还指使她一下。杜秋梅难得的没瞪眼睛,低眉顺眼的干着活。
    杜老太太看到就心疼了:“干啥呢,梅子大晚上的咋不去睡觉,在这抹啥呢?”
    杜秋梅瞄了眼钱华英,气呼呼的没搭话。
    杜老太太一把扔下鸡蛋篮子,扬声叫到:“钱华英!”忽然想起房子不隔音,住了嘴,“你这是干啥,凭啥我闺女伺候你?”
    “凭啥?你说凭啥?她自己干的那点不要脸的事,她自己不知道啊。嘿,我当梅子是多正经的姑娘呢,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装清高,你说一大姑娘勾搭谁不好,勾搭个有老婆的。”
    “你当你是好鸟的,你当年还不如她呢!”
    “哎,有您这么败坏自个儿儿媳的吗?甭管我当年怎么着,您也说了我是你们老杜家明媒正娶过来的。我挨不着批/斗啊,我不用再嫁了呀。”钱华英笑着道,“妈,这大晚上的,您也甭吵吵了,别惊着四邻八舍的,再毁了我妹子的名誉可就不好了。梅子是我妹子,我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杜老太太气的心口疼,当年钱华英和长贵好的时候她在农村合作社正上着班,老太太没搬回城里来之前着实跟着沾了不少光,那时候钱华英嘴巴甜人也勤快,家里里里外外的是一把好手。
    杜老太太心想反正周秀兰这个城里人也不到乡下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钱华英这个儿媳妇,后来钱华英争气一口气生了俩龙凤胎,这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
    后来生活急转直下,周秀兰家一夜垮了,她爹被斗死了,她妈上了吊。撂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工资和口粮也被砍了近一半。而中下贫农钱华英成分一下子好了起来,杜家这才把钱华英抬到明面儿上来。现在周秀兰脱离了他们,钱华英也开始跟着蹬鼻子上脸了。
    杜老太太远远地用食指指着她,脸上的表情有点狰狞:“钱华英,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想当年要不是我老婆子一力保着你,你哪能进的了我们老杜家的门,你早被红袖章脱出去斗气八回了你。”
    “哎呀妈,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干嘛?您这为人我不说您就自个儿装糊涂是不?没利可图的事,您啥时候干过。还有妈,把您这手指头放下,别把对付周秀兰那一套搬我身上来,我家里还有四个兄弟呢,我爹妈都还活的好好的呢!”钱华英收起二郎腿起身慢慢往自己房里走,末了丢下一句,”就这样吧,晚了我也该歇着了,哎,对了妈明儿个您给我二十块钱,我看上一块料子。”
    杜老太太气的跳脚:“二十块钱去买料子?你买什么料子?皇帝屙的金料子啊?成天买买买,钱钱钱的,就你这身贱骨头你也不瞅瞅你浑身上下值不值二十块钱。”
    “你骂谁贱骨头呢,你骂谁贱骨头呢?我贱我有杜秋梅贱啊,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泼辣毒妇谅你也生不出什么好货色来!”钱华英叉着腰,有样学样的用食指点着杜老太太的方向。
    “钱华英,老娘今天非得撕吃了你的嘴!”杜老太太小脚颠颠的走过来。还没挨着钱华英的人,就被她一把推开,杜老太太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呦,不好啦快来人啊,儿媳妇虐待公婆啦,这个毒妇想打杀我老婆子啊,来人啊我快不行啦。”杜老太太干脆也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捶地哀嚎。
    “哭哭哭,使劲儿哭。”钱华英指着正欲冲过来的杜秋梅道,“你给我站住,否则明儿个就到宣传部大喇叭那吆喊你,保准不出俩小时,就有红袖章过来逮你去操场斗破鞋!”
    杜老太太登时也不哭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难道他们老杜家这辈子就被钱华英这女人给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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