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分厂副厂长仝正杰望着窗外的雨景,思忖着该不该去车间去。今天虽是星期六,公司因五一节调休,绝大多数单位是不休息的。但11分厂因为上游零部件的延后,导致了总装的停产。请示生产部及马总后,分厂照常休息了。只有维修组上班,他们要乘机检修设备。
    本周的生产例会上马光明副总对中干值班重申了要求,只要单位有人上班,必须有中干在场,并明确说这是陶总的要求。
    戴大鹏是不会去的,又是这样的天气……想了想,仝正杰还是披了雨衣进车间了。
    平常喧嚣的总装车间此刻静悄悄的。仝正杰先进值班室看了,问了值班员情况,一切正常。然后开始了例行的巡视。偌大的总成车间只有六个维修工在工作,他们在修复调正有些失准的总成台架。
    仝正杰看到陶晋悄悄掐灭了烟头。他没吭气,转了一圈,把陶晋唤到了靠近工房大门的检验室。
    “老陶,我知道你烟瘾大。但公司规定生产区不准吸烟,并没有注明休息日可以破例呀。你是老师傅了,不能给徒弟们起反面作用。”仝正杰和颜悦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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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以后注意……”
    “不是注意,而是要彻底改正。我说你以后进厂就不要带烟了,老陶,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我就给了你面子。这次不行了,你后天自己去财务室交罚款吧。因为是加班,我走下限,20块。”
    “姓仝的,你别太过分了……”如果是以往,陶晋不敢反抗,但现在不同了。
    “就是因为你是陶总的哥哥,我已经破了一次例。这次再不能破例了。不罚你,我怎么管分厂的七百来号人?你别以为仗着陶总就可以违反规定……”仝正杰正色道。
    “我怎么了?”
    仝正杰抬头,看见手里拎着雨伞的陶唐正站在检验室门口。他的脸登时白了,“陶总,这么大的雨,您还来车间?”
    “哥,你去忙吧。”陶唐轻声对兄长说。
    陶晋挑衅地看了仝正杰一眼,昂着头出去了。
    “对不起,陶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
    “仝副厂长对吧?今天你们分厂为什么休息?”
    “是这样的,因为6、9、15三个分厂的部件没有供进来,请示生产部和马总后安排休息了,只有维修组的几个同志加班调整装配平台……”
    “哦,上游部件供不上,什么原因?”
    “我问过了,主要是原材料进厂晚了……”
    “陪我走走吧。”
    “是。”
    仝正杰踹踹不安地陪着陶唐在空旷安静的车间溜达,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了。点儿真他妈的背透了,怎么就这么巧?自己这个臭毛病总是改不了……他偷眼望去,见陶总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仝,厂里推行精益管理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做的如何?”
    “做的不好……”
    “哪儿不好?”
    来了,现世报啊。仝正杰想了下,“现场一关总是过不了,一些陋习总是难以改变……”
    “问题看的还是比较准的。”陶唐指点着,“你看,那副手套肯定不应该摆在那里,还有那堆绵纱……还有水杯,嗯,这个零件,肯定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精益管理的第一步就是现场管理,现场管理抓好了,精益未必达效。但现场抓不好,精益肯定是走过场,不会取得任何效果。”
    “陶唐的指导我记住了。”
    “我问你,精益管理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持续改进,消除浪费。”
    “很好。仝正杰同志,我认为你们11分厂的现场管理就公司的现状而言,是最好的。这和你敢于管理有很大的关系。刚才你处罚了我哥哥,为什么给我道歉?”
    仝正杰不知所措地看着陶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刚才说到习惯问题,你认为彻底改掉不良习惯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严格的奖惩……”
    “那为什么道歉?工作现场抽烟,分厂怎么规定的?”
    “罚款20~50”
    “那就走上限,罚50。”陶唐看着包括陶晋在内竖着耳朵听的工人,“还要公示出来:因违反工作场所禁止吸烟的规定,兹处罚陶晋,括号陶唐之兄,50元,以儆效尤。贴到分厂公示栏去。”
    “是。”
    “严格的奖惩,还要辅之以合情合理的制度,就基本完整了。管理学有个火炉原则,听说过吗?”
    “没有……”
    “很简单。先告诉大家火炉会烫伤人,这叫立法在前的原则。一摸就挨烫,这叫及时性原则。谁摸烫谁,这叫公平性原则。”
    “我记住了。一定照陶总的指示办。”不知为什么,仝正杰觉得胸口堵了团东西。
    “不因为陶晋的弟弟是公司总经理而坚持执行规定,你做的完全正确。为什么道歉?这说明你心虚。心虚什么?我告诉你,我会因为你抓不好工作而批评、处罚你,乃至撤职。却不会因为你处罚了我的哥哥而报复你。他们可以作证,我要是那样做,你吐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陶唐指着维修工们大声道。
    仝正杰的眼眶湿润了,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另外,你们那个20~50是不合理的,20就是20,50就是50,干嘛要搞个区间?不准在工作场所吸烟就是不准,不分任何情况。这才公平嘛。好了,你忙吧,我走了。”
    仝正杰送陶唐至门口,目送董事长撑着雨伞消失在雨幕中。他悄悄抹了把涌出的泪水,回到几个发呆的工人跟前,“老陶,为了陶总的公正,你的罚款我替你出了。弟兄们,你们信不信我不知道,我相信陶总一定会带领咱们把厂子搞好的。干活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陶晋在弟弟面前被落了面子,憋了一肚子气回家——他没去吃仝正杰的请。
    雨已经基本停了,吹过来的风带着舒适的凉意。陶晋在发愁一个问题,十多天里,他收了不少的礼,该怎么办?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些给他送烟的,送酒的,送土产的,都提了他们的要求。想为子女换个工作的,想为子女解决就业的,甚至还有想升官的,那个人甚至是个中干——财务部综合科科长史诚,看到权建和的位子空了出来,竟然带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门求他,要求他在陶唐面前美言几句。
    信封里装着整整一万元。银行的封条都在。
    这样的重礼本来他是不敢收的。这不同于烟酒土产,但白淑娴收下了,她事后说,史科长不过是让咱们美言几句,又没保证他升官,你怕什么?
    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攒一万块要他几个月的时间,但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陶晋其实理解老婆,她贪钱,却不是为了自己,平时连双新鞋子都舍不得买,不都是为了儿子吗?
    但今天的事提醒他,弟弟不是个通情理的。他答应的那些事不大好办呢。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陶晋自然希望早早向那些人交付“产品”,但迄今一件都没交出去。他以为很好办的事,现在发现不那么好办。
    陶唐上任十几天了,只来了家一次。算是正式会面的只有两回,第一次在小招,第二次在家里。本来请弟弟来家吃饭那次想对他索要几件“产品”,但偏偏他把美玲和吴世安叫了来,让人怎么开口?而且,似乎他预料到这种情况,饭间说了一大堆要求,核心意思就是不要给他添麻烦。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他提,但不要向其他人开口。尤其不要替人说话,乱答应人。
    简直是不近人情。
    怎么办?陶晋感到为难了。回到家沉着脸的陶晋自然不会提起上午遭遇的尴尬,闷头吃了老婆做的焖面,准备午休,老婆跟进了卧室。
    “听有道说,老二买房子了……”
    “是腐败楼吧?那肯定的。”
    “好像不是。是在外面买的。”
    “外面?有道怎么知道的?有道呢?”
    “去汪家吃饭了。势利眼的东西,现在倒貼得紧了……”其实汪家就一般而言,比他陶晋强,但现在则倒过来了。
    “有道怎么说的?”
    “他说那天去送粘糕,听他二叔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卖楼的打的……”
    “傻小子,怎么现在才说?”
    “老二是个什么意思?要接老俩口回来住?”
    “应该是吧。”陶晋思索着。
    “总是好事。我想,是不是让有道帮着收拾下?”
    “收拾什么?”
    “新房子呀。总要装修吧?他有时间吗?”
    “我不管。也管不了……”陶晋心烦起来。
    “还有。你觉得那个汪晓娟,好吗?”
    “有道喜欢就行。”
    “我觉得她配不上咱儿子。”
    “什么意思?”
    “个子小是一方面,我觉得老汪家也不咋地。今天上午老万过来串门,提了个女孩,是财务部的,我看了照片,漂亮!而且比咱有道小两岁,合适。”
    “财务部会计?老万怎么认识的?”
    “跟他老婆沾点拐弯亲。那个女孩原先的对象吹了。”
    “有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还没见他嘛。估计直接去汪家了。我琢磨着,财务部会计,肯定比汪家姑娘有前途。”
    “人家能看上你儿子?一厢情愿了吧?”
    “原先不行,现在肯定行。我听说过办公楼那些人的德行,要说势利,没有比他们更势利的了。她不明白嫁给有道意味着什么?”
    “我说老白,你怎么知道她比汪家的姑娘好?就因为看了眼照片?”
    “那是一方面。想起汪家以前的嘴脸就堵得慌。”
    “别提了,我不想管,心烦着呢。”
    “你心烦什么?”
    “我觉着老二未必给我面子。”
    “什么意思?”
    “答应了人家的那些烂事啊?怎么办?”
    “凉拌!瞧你那点德行。你不好说我去说。我就不信老二那样绝情。”
    “那好,你去说吧。我要睡了。”
    “嘿,没出息样吧。我今晚就去小招找老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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