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们只是公族的大臣,与皇廷大臣的身份比起来要差好大一截,更没有资格直接面见天子,但这里是白苗族,皇廷衰弱,白苗朝廷强势,别说皇廷的大臣们张鑫等人没放在眼里,即便是天子,他们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觉得天子只不过是他们白苗族豢养的傀儡罢了。
    听完张鑫等人的来意,夏墟脸色难看,他现在之所以升朝,是等着我带东夷公主金璇来拜见他,他是堂堂的天子,一族的皇帝,而金璇只是区区一番邦公主,既然嫁到白苗族,理应前来参拜天子,怎能反其道而行,让天子出城迎接?这成何体统?天子的威严又何在?
    夏墟沉着脸说道:“白苗王是迎娶异族公主而归,非出征凯旋而归,朕岂有出城迎接的道理?”
    “哼!”张鑫哼笑出声,拱手说道:“大王迎娶东夷公主,可保我白苗北方数十年内不会再发生战事,虽非出征,但意义更胜出征凯旋,九部平民无不欢呼雀跃,陛下身为天子,难道不应做出表率吗?”
    说话时,张鑫的拱手并不是冲着夏墟,而是冲着一旁,那明显是在向白苗王施礼。
    看他的举动,听他的言词,在场的一些皇廷大臣们都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左相蒙洛怒声说道:“张大人,陛下处事,自有决断,岂是你能强加左右?只凭你刚才的话,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他话音还未落,张鑫转过身来,看向蒙洛,阴阳怪气地冷冷说道:“我正与陛下商议要事,你这区区武夫有何资格在旁插嘴?当初若非你等佞臣向陛下献谗言,川戎二族又何至于兴兵造反?”
    皇廷的左相被张鑫骂成区区武夫,可见后者气焰之嚣张已到了何种程度。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同是一变,包括夏墟在内。张鑫表面上骂蒙洛是佞臣,实则是暗讽夏墟不辨忠奸,是昏君。
    不等蒙洛继续说话,张鑫又对夏墟说道:“陛下听信佞臣谗言,已失德于民,若是再听信谗言,怕是要做亡族之君了!”
    这话太重了,也让大殿里传出一片吸气声,夏墟更是气的直哆嗦,伸手指着下面的张鑫,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看着天子和父亲在张鑫面前受辱,站于众将中的郎中令蒙迪跨步出列,震喝道:“张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今日还岂能容你?”说着话,他冲着大殿外吼道:“来人——”
    随着他的话音,大殿外涌进来一群手持长戟的金甲武士。
    蒙迪怒指张鑫,喝道:“立刻将此无法无天、大逆不道的贼子拿下!”
    不等皇廷侍卫上前,张鑫也大喝道:“我乃白苗堂堂的治粟内史,谁敢对本官无礼?”
    谁都没有想到,张鑫的一句话竟然比专司负责皇宫警备的郎中令蒙迪还管用。
    众侍卫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垂首而退,别说不敢靠近张鑫,就连大殿都不敢进了。皇宫在白苗族,皇宫的侍卫都是白苗人,对他们而言,白苗朝廷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张鑫身为白苗族的治粟内史,正二品的高级管事,哪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见状,蒙迪又急又气,眼珠子都红了,他是皇宫侍卫的顶头上司,可关键时刻,竟无一人听从他的指挥,全被张鑫吓退了。此情此景,也让天子夏墟惊出一身冷汗,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身边都是白苗的人,原来自己这个天子的生死一直都掌握在人家白苗族的手里。
    夏墟坐在皇椅上,汗如雨下,身子阵阵发抖。
    张鑫嘴角挑起,冷笑出声,看都未看怒发冲冠的蒙洛和蒙迪父子,举目前望,说道:“陛下若想做个明君圣主,就得听天命、顺民意,请陛下出城迎接白苗王和公主回城!”
    他话音刚落,与他同来的白苗族大臣们齐声说道:“请陛下出城迎接大王、公主回城!”
    紧接着,以右相郭童为首的一大群皇廷大臣们纷纷跪地,向前叩首,不过说的话和张鑫等人一样,也是让夏墟亲自带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我和金璇。
    白苗族的大臣们这么说,皇廷的大臣们也这么说,看着下面的众人,此时夏墟感觉自己是四面楚歌,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若不去迎接白苗王回城或许真是错误的,只有出城迎接白苗王才是正确的。
    在张鑫等白苗族大臣的强硬态度下,郭童等皇廷大臣的趋炎附势之下,夏墟最终无奈的选择妥协,他也只能选择妥协,按照张鑫众人的意思,亲自出城迎接我。
    看到天子竟被白苗族一个二品的管事欺负到这般田地,蒙洛、蒙迪父子义愤填膺,御史中丞王易则是老泪纵横,在大殿里长跪不起。
    张鑫为讨好我,自做主张的强行逼宫,这让夏墟更加认清楚自己目前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使白苗朝廷和天子夏墟之间的矛盾全面激化。现在夏墟对我已再无当初的感恩之心,有的只是刻骨铭心的耻辱和仇恨。
    夏墟能亲自带领满朝文武出城迎接自己,还不明白内情的我也甚感意外,当然也很高兴,从马车里走出来,快步行到夏墟近前,拱手说道:“臣何德何能,竟烦劳陛下亲自出城相迎。”
    “呵呵!”夏墟笑了,只是笑声听起来十分怪异,刺耳得很,他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在我面前站定,伸手扶着我的胳膊,说道:“王爱卿既和番邦联了姻、结了盟,又抱得美人归,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不像是褒奖,更像是讽刺,我暗皱眉头,提鼻子一嗅,酒气扑鼻,再看夏墟的脸色,不自然的赤红,想必是刚刚喝了不少酒。我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言重了,能顺利迎娶东夷公主,也是托陛下之福。”
    夏墟摆摆手,又拍拍我的肩膀,说道:“王爱卿在朕面前何时变的如此谦虚了?”不等我接话,他又向我身后望了望,疑道:“怎么未见东夷公主?怎么朕来接她,她却不来见朕?”
    我凝视了夏墟片刻,淡然说道:“陛下不要误会,臣等在路上遇到马匪偷袭,公主受了些伤,现在无法下车。”
    “哦?竟然有人敢偷袭王爱卿,真是胆大包天!东夷公主在哪?带朕去看看她伤的怎样!”说着话,夏墟摇晃着越过我。
    金璇有伤在身,衣衫不整,即便天子去探望也是很不合礼数的。我不知道夏墟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我刚要转身拦阻,大臣中的张鑫等人已快步走过来,拦住夏墟,冷声说道:“请陛下自重!”
    “自重?”夏墟仿佛听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仰面哈哈大笑起来,抬手环指张鑫众人,说道:“要朕来接的是你们,现在拦朕的又是你们,你们到底想让朕怎样?”借着三分醉意,夏墟也豁出去了,态度比刚才在皇宫里时强硬许多。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通过夏墟的这番话以及说话时的态度,也猜出是张鑫等人让他出城迎接自己的,甚至还可能使用了逼迫的手段。我假装糊涂,转回身,对夏墟说道:“公主伤势严重,现在确实无法见驾,等公主伤势痊愈一些,臣自当带公主去向陛下请安。”
    夏墟是微醺,并非大醉,听我这么说,他也就见好就收,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朕也就不让王爱卿为难了。”说着话,他抬了抬手,有侍女碎步上前,同时还端过来一只托盘,上有酒壶和两只酒盅。
    等侍女将酒盅倒满酒后,夏墟拿起一只酒盅,并将另一只酒盅递给我,说道:“王爱卿回都,朕敬你一杯,为你接风洗尘!”
    这时候,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还未接酒,张鑫抢先一步把酒盅接了过去,说道:“陛下,白苗王远行东夷,千里迢迢,一路劳顿,不宜饮酒,这杯酒,就由微臣代白苗王喝了吧!”说着话,也不管夏墟和我同意与否,他举杯一仰头,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天子向王公敬酒,而身为臣子的张鑫却把酒抢了过去,一饮而尽,这无论是对夏墟还是对我,都是很失礼的行为,深究起来,甚至可把他立刻处斩。
    我并不明白张鑫为何要抢喝天子的敬酒,但心里也猜到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张鑫并非我的嫡系大臣,而是当初我坐上白苗王宝座基本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才被迫无奈的选择投靠我。
    虽然张鑫的为人两面三刀,又一向仗势欺人,但对我还算是忠心耿耿,加上其人的能力甚强,倒是深得我的信任。
    这次他之所以抢先喝酒,其实是在赌,拿自己的性命赌夏墟不敢在酒中下毒。夏墟身为天子,被自己这些白苗族大臣逼着出城迎接大王,心中自然对大王充满怨恨,谁都无法保证他此时给大王敬的酒到底是不是干净的,张鑫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来换取大王更多的信任和重用。
    看着抢先把酒喝光的张鑫,夏墟恨的牙根痒痒,但又拿他毫无办法。
    酒水下肚,张鑫默默站立好一会,没有感觉到异样,心中这才长松口气,冲着我如释重负的一笑,同时又摸摸自己的肚子,暗示我酒水无事。
    现在场上的气氛很诡异,还没有搞明白状况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对夏墟拱了拱手,含笑说道:“臣怎敢让陛下敬酒?我们还是先进城吧!”
    自己的敬酒被张鑫夺了去,竟无一人站出来斥责张鑫,夏墟的面子也挂不住了,感觉自己再留下来是自取其辱,他一句话都未再多说,转身走进皇乘,令人拉车回往皇宫。
    望着皇乘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眯缝着眼睛,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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