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闹荒的路上,郁锋涛一步三回头,直到桃芝在他视线中消失,他加快步伐。
    郁锋涛复杂心情没有人能够理解。
    是内疚,还是解脱?
    是眷恋,还是无奈?
    也许他不应该采取这种在他看来非常残忍的方式离开师父石钦中,但是他迫于无奈。好就好在石钦中这批货快要脱手了,多少给了郁锋涛一点安慰,减轻了他的负疚之心。
    走了四个多钟头,郁锋涛回到了自己家里。
    当郁锋涛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不由得一阵欢呼雀跃,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围了上去,对郁锋涛问这问那。郁锋涛也高兴一一回答大家所问,把在桃芝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了一番。当他讲到这两个多月来是天天鱼、肉不断餐,特别惹得大家口水直流。
    喜得抓耳挠腮,吉景生迫切问道:“锋涛,你现在回来是不是又要大干一场了?我阿爸说过了,要我四个哥哥往后全跟着你干!”
    站在大家中间,郁锋涛一股豪情直袭云霄,像一个战地指挥官,豪言壮语:“大干一场哪能呀,至少也要两年后。我现在要到福州去,跟一个著名石雕家学艺。等这批活做完后,你们愿意的话,要马上大片栽竹。从后年起,我要大量做竹子手工艺品。等到有了很多钱,我要办起工厂。”
    然而郁锋涛这话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伙伴按捺不住心头振奋欢呼雀跃,因为在闹荒栽毛竹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山上全是石头,寸土如金,哪栽得了毛竹。
    大家冷冰冰的神情,似一盆冷水迎面泼向郁锋涛,郁锋涛内心一颤,相当懊悔,他这是怎么了,吹牛不看看是啥时日,自己眼下是深陷沼泽才拔出一脚,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要办起工厂。还好眼前的是孤陋寡闻,目不识丁,没见过大千世界的一群山沟沟里小伙子,这要是城市里人,他郁锋涛还不叫人笑掉牙?
    等到大家回去吃饭,屋里没有外人了,彭淑娟心口隐隐作痛,滚动泪花悄悄对儿子说,高玉娇半个月前出嫁了。
    猛然一个噩梦,如同天降巨石砸中郁锋涛的头,瞬息间头脑一片空白,人顿时蔫了,他的心被撕裂,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失落、郁闷、空虚、烦躁、惆怅仿佛是乌云压天,牢牢笼罩郁锋涛心头,他明白自己眼前没能力左右得了这件事,即使他在村里的话,顶多也只能是在胸口上划一刀,那又能怎样呢?
    夜色黑沉沉。
    空中散发着焦躁空气,憋闷的要窒息人。
    没有心思看书,连汽灯也懒着点,郁锋涛就这样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脑海里像放映纪录片,高玉娇昔日的一颦一笑一幕又一幕清晰浮现。他咒骂自己是猪,笨的没救,怎么就没有想过高玉娇会这么快出嫁?
    本来是想在家里待一个星期,再去福州,突然的噩梦,迫使郁锋涛只想早日离开闹荒,离开闹荒这个吃人的鬼地方。留在闹荒,只能给他更多伤害,要把他窒息。
    第二天中午,郁锋涛即起身到卢水去,他要在卢水过夜,乘明天一大早班车去福州。故而,他也正好利用几个空闭时间,去找一下周璐璐,跟她说说开店铺一事。
    迈出闹荒,郁锋涛是出洞的老虎碰上了野兔——好运气来了。
    老同学周璐璐一听说他郁锋涛要去福州拜师学艺,甚是高兴,帮他联系了一辆便车,搭乘县政府小车去,而且司机会把他直接送到石雕家的住所。
    从未到过大城市,自己一个人要独闯完全陌生的省城,郁锋涛心里其实也是咚咚咚直跳,很不踏实。
    周璐璐家的条件比较好。
    晚上,周璐璐把自己房间让给郁锋涛睡,她自己则去和她姐姐睡。走进少女的闺房,郁锋涛未躺在床上,即差些被房间弥漫的幽香薰晕。
    躺在弥漫着幽香的少女床上,郁锋涛在思念、遐想中,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夜,郁锋涛睡得从未有过沉闷,或许是因为鬼压胸吧,他一直在梦里和高玉娇在一块……
    可能是因为睡得不踏实,才在凌晨睡过了头。等到郁锋涛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周璐璐早已去上学,郁锋涛为自己睡的这么晚才起床非常不好意思。
    吃了早饭,是周璐璐母亲——程晓萍把郁锋涛带到县政府大院子里。
    这时,大院子里已经停着一辆小车。
    走到小车前,程晓萍搂着郁锋涛肩膀,笑吟吟对司机说道:“刘师傅,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他从未到过福州,麻烦你直接把他送到美术学院教师公寓去。”
    “没事,没事,没事!”刘师傅笑嘿嘿地说。
    突然从小车后头传来了三、四个人说话声,程晓萍转过身,笑的打招呼:“梁副县长,今天上省里开会呀!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拜托你照顾一下哟!”
    原来是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梁民科要到省里开会。这时梁民科笑哈哈说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宝贝女儿的这位同学保证丢失不了。”
    郁锋涛上车之后,程晓萍又交待了一句:“锋涛,到了福州,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们哦!”
    一句温暖关心的话,叫郁锋涛热泪盈眶。郁锋涛心头有无限感慨:闹荒呀闹荒,除了你冷酷无情,像一头吃人魔鬼外,我这个穷困潦倒连乞丐不如的人,到哪儿不是得到人们关怀、帮助了啊!更叫郁锋涛今天不会想的到,自己居然会是坐进副县长的小车,与副县长一同去省城呢!
    可能是早已知道了郁锋涛的情况,梁民科缄口不问,倒是对身旁这个遭遇不幸,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穷山沟小伙子,身欠巨债,不待在家里好好种田,不想着出去打工挣钱,把家里的债还了,却是慕名跑去学什么石雕,大感兴趣。甚至,梁民科都觉得郁锋涛有些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卢水去福州,还没有高速公路,奔波了五、六个钟头,中午一点多时候,才到福州。
    吃了中午饭,刘师傅亲自将郁锋涛送到了美术学院教师公寓。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拜师学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郁锋涛与前两次心情不同。这一次,郁锋涛一颗心总是咚咚咚直跳,有些许不安,有些许紧张。
    到了教师公寓,打听了一下,郁锋涛直奔一单元五楼。走到十五号房门前,郁锋涛伴随着心咚咚咚乱跳,笃笃笃敲响了门。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一个五十五岁左右,一身慑人学者气宇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个子很高,有一米七多,长长的脸生得白白的,哪会跟乡下人一样——一张脸跟黑炭一样。可能是一脸学者气质掩盖了他脸上的慈祥,所以他显得三分严肃。当下,他把郁锋涛上下打量一番。
    没有待对方开口,郁锋涛即挺有礼貌问道:“您就是范卓学老师吧?”
    “嗯——”范卓学轻轻点了一下头,又特意看了一眼郁锋涛:“小鬼,找我有事吗?”
    心头一喜,郁锋涛一时把内心的紧张丢掉了:“范老师,我是卢水县的,特意来跟您学石雕!”
    “跟我学石雕?”范卓学双眼瞪大,重新上上下下看猴子一样打量一番郁锋涛:皮肤黝黑黝黑,一对清澈坦荡的深邃鹰眸不时闪烁光芒,眉间轩昂气宇无意中悟出。“小鬼,你走吧。我既不收学生,也不收徒弟。”话音未消失,“哐啷——”一声,范卓学关上了门,把郁锋涛孤单单拒之门外。
    头一遭遭到拒绝,郁锋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焦躁在门外彷徨来彷徨去。不行!郁锋涛心里在说,我特意来一趟到福州,不就是为了要学石雕,开发村里漫山遍野石头吗?这样被您这个不通情达理,没一点人情味的的范老头子拒之门外,白白来一趟福州,我——锋涛不是太窝囊了吗?在你门口绝食抗议十天十夜,我不相信您这个臭老头不收下我这个好学生,好徒弟。
    这样想着,郁锋涛再次笃笃笃敲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沉重打开。
    出来的还是范卓学,他一见又是郁锋涛,显然恼火三分:“你怎么还不走。走吧,走吧,走吧。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收学生,更不收徒弟。你跪在地上磕头,我照样不会收你。”
    “范……”郁锋涛一个字刚出嘴唇,门“哐啷——”重重一响,又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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