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头的林落望着渐渐走近的唐谷溪,面无表情。林寻看出她还是在担心,便走过来,故作轻松地道:“师姐,你想想,今后她还有更长的路要和我们走,如果不经历一番不同以往生活的艰险,她怎么能安然走到西州呢?”
    林落摇摇头,她的脸在船上摇晃的灯火照应下,也变得一闪一闪的,轻轻道:“那不一样。现在,她还是唐府的小姐,唐夫人还没有答应我们。可是以后,她便不是了……”
    “哎。”只听林寻长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们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这唐家二老,他们也都是好心人,不然也不会抚养她长大,更不会任由她个性发展。”
    “我何尝不知呢?”林落的声音里抹上一丝哀伤,“只是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对不住他们二老,也只有来世再还了……”
    林寻还想说话,却见唐谷溪已经走了过来,便轻咳了两声,笑嘻嘻地走了过去。林落见状,表情微动,却还是只言未发,转身走进了船篷里。
    唐谷溪看到林落看到自己便走掉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一想到现在可以跟着他们远走了,喜悦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因此,她毫不在意地走了下来。站到船头之后,船夫解开了绳索,只见船尾轻轻一晃,便承载着一行人以及所有货物,在这夜色下的江面上,缓缓地离开了码头。
    林寻站到唐谷溪面前,调侃道:“唐小姐可是过惯了精良细软的日子,跟着我们,不仅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丫鬟没有父母,还有可能身体受伤……唐小姐,做好准备了吗?”
    唐谷溪轻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少小看人了,你们能受的苦,我照样能受!”
    “哈哈,听小姐这么说,那我可就放心了!只是,小姐可别是说大话啊,现在说得好听万一到时候怂了……”
    “你!”唐谷溪伸出手指在他面前,看着他得意的笑脸,自己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哈哈,小姐别生气,快进去吧。深夜露重,当心受了寒。”林寻伸手指着船篷,请到。
    唐谷溪收回目光来,嗤笑一声,向篷内走去,“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我还以为你只会出口伤人呢!”
    “小姐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林寻突然接上来说,“如果小姐受了寒,那我们就又多一项麻烦,实在划不来……”
    “放心,本小姐没那么虚弱!”唐谷溪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他一眼,便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待帘子放下后,林寻便收起了笑容,转身环视了一遍四周的江景,虽是夜晚却也还大致可见周围景致。然后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光一瞥,看见了立在船头划桨的船夫,他身材矮小,但浑身筋骨强健,正在一下一下慢慢划着船。
    林寻走上前去,问道:“大哥,请问一下,我们要多久才能靠岸呢?”
    “大概要明日晌午。”
    “啊……这么久。”林寻又打了个哈欠,委身坐了下来。
    “客官既然这么困了,怎么不去睡?”
    林寻轻笑一声,瞥了一眼那灯光隐现的船篷,道:“里边人太多,倒不如外面宽敞,我闲坐一会儿就好,不睡也无妨……再说,看大哥你一人在这划船,我出来陪您聊聊天,不也正好?”
    船夫憨憨地笑了笑,道:“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呀!”
    “好人?”林寻垂下眼帘,望着脚下翻着微光的黑色江水,轻轻道,“世间的好人与坏人有什么分别吗?”
    “当然有分别,只是……公子何出此言呢?”
    林寻没有回答他,隔了良久,才道:“可是,坏人也可能做了好事,好人也可能做了坏事。不是吗?”他像是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夜晚清凉如水,船身下面的流水声潺潺,静静地回荡在江水之上。不久之后,林寻也垂下了头,渐渐睡着了。
    却说那唐谷溪进入船篷之后,只见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横七八竖地倒在地上打着酣,有几个没睡着的,但却也是无精打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小憩着。唐谷溪先是怔了怔,这种与人共眠的情况确实自小就没经历过,难不成被林少侠说中了?她要退缩了?
    不行,想起方才他那拿她取乐的表情来,唐谷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刚开始呢,万万不能被他看轻取笑!因此,她重新振了振精神,深吸一口气,朝里面稍微宽敞点的角落里走去。其间要跨过许多人的身体,再加上船篷本身的高度,唐谷溪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踩过去,生怕不小心踩着别人了。
    快要走到那个角落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个方向传来了黄江一声低语:“唐小姐多多担待吧,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随便粗俗,还请小姐别见怪。”
    黄江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万分的船篷内,再微弱的声音也显得震耳起来。唐谷溪胸口微微一惊,心想,看这个自称大哥的人五大三粗、粗犷豪放的,此时看来倒也心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了几分。
    “大哥多虑了,小女怎么会见怪呢?”说罢,唐谷溪微微笑了笑,便借着头顶上的灯火找到了那个空隙,然后委身坐了下来。
    船只摇摇晃晃,灯光被熄灭后,四周就只剩了黑暗。由于这里地方狭小,人多物杂,唐谷溪一时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困意。
    不知坐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旁边有一阵响动,她微微抬起了眼皮,模糊间看见一个人走了出去。只见帘子一闪,河里泛着的光稍稍显现,然后帘子落下,光立刻没了。
    她只当有人出去透气了,再加上此时困乏难耐,因此便一觉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林寻从船头的木板上醒来,迷离着双眼向船篷内走去,一边嘟囔道:“昨夜可是被蚊虫叮咬了个遍,浑身上下全是包……”刚说到这里,他便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船停泊在了一个岸边,船身还在慢悠悠摇晃着,只是不见了船夫。
    “寻儿。”船尾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寻一抬头,发现了站在对面的林落,林落扬手让他过去。可是要过去就得穿过船篷,而此刻船篷里全是睡得正香的人,穿过去不免打扰他们。纠结了片刻,林寻只好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双腿一发力,便从船篷顶上飞了过去,双脚如蜻蜓点水般踩了船篷两下,眨眼间便落在了船的对面。
    “姐,怎么回事,船夫呢?”林寻一脸紧张。
    “别担心,船夫在睡。”
    “在睡?”林寻露出夸张的表情来,“船夫怎么能去睡呢?不然误了我们的时日该怎么办?”
    只见林落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抽离和茫然,盯着水面道:“我们不该赶夜路的,如果白天出发就好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东西这么多,还有那箱子,一看就特别贵重,白天出发岂不是太惹眼了?这船夫昨晚还说他睡了一白天呢,就为了赶夜路,怎么现在说睡就去睡了呢?”林寻瞟了一眼篷内,一时有些不满。
    “船夫也是人,为了忙生计不可能睡上一整天的,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你担忧罢了。”林落的目光还是没有去看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姐?”林寻发现了端倪,不禁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次,林落没有回他,而是转过了身,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船尾头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景致来。林寻见状,也走上前去,站在她的旁边,一同环视了起来。
    “这也没什么啊,连个人影都没有,岸上的景色不都千篇一律吗?”看了好半天,林寻还是没看出什么来,说完打了个哈欠,就要转身回去。
    “你不觉得,”林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语气和以往并无区别,但分量又显然不同,“我们的方向走反了吗?”
    “什么!”听到这话,林寻来不及把那个哈欠吐出来,急忙转身回来重又站到了船尾,再次凝视了一遍周围景色,还是看不出分别来,于是半信半疑地道,“不是吧……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这个模样,除了树就是草,连个方向标都没有。只要一开始没走错,那就不会错的。”
    林落没有说话,只是略带疑云地轻轻摇了摇头。
    “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太多……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会在外面?”林寻这才想起来现在才是卯时初刻,天边才刚刚有了熹微的光线,连太阳都还没有出来。
    林落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出来了,倒是你,怎么会睡在外面?”
    “我和那船夫聊着天,不小心就睡着了……”林寻抓抓脑袋,歪着头笑道。
    正说着,船篷内忽然走出一个人,两人转过身来,看到黄江走了出来,见到他二人站在眼前,黄江一脸惊讶,问道:“二位怎么醒的这么早?”
    “可不得醒这么早?我再不起来啊,就要被蚊虫咬死了!你们倒水的挺香的,一晚上鼾声就没停过……”林寻发了一通牢骚,说得黄江一愣一愣的,看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红包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外面睡的,不禁面有愧色。
    “黄大哥,你们手上有没有指南针?”林落上前来,开门见山。
    黄江又怔了怔,看着林落道:“女侠是想……”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就好了,我姐问你自然有缘由。”林寻道,“有的话快快拿出来,现在需要看一下。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是有的吧?干你们这一行的,要是没有指南针,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林寻慢悠悠地挑眉说道,语气里尽是怀疑和不屑。
    黄江大声道:“当然有!只是……现在没在我手上,在武生那里。如果二位需要,我这就去取来。”
    见林落点了点头,黄江转身便又进了篷内。不一会儿,他和武生便相继出来了,武生手中拿着一个粗布包的东西,来到二人面前站定后,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们一眼,略有迟疑。
    “赶紧打开呀!”林寻急道。
    武生垂下眼帘,目光投到手中的东西上,打开后,里面果真是一个指南针。
    见众人都盯着他,表情甚是有些严肃,武生便也不多话,拿着转盘微微转过身来,由于手中的不平衡,那根指针也在左右摇摆着,不太确定。四人凝眉注意着转盘上的指针,随着武生的转动,上面的指针也在变化着方向,趋于平稳。
    直到武生转向船头方向时,那根指针又晃动了几下,便停住了。
    四人猛地抬起头,脸上阴云密布,他们这次确定,船行错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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