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老爷是好哥们,几个“流民黑户”的户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张简看了看沉毅,没好气的说道:“好,等我忙完了手里的差事,就给你写条子,等你那些小伙计从建康回来,你拿着条子去户房办户籍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沉毅。
    “你不要走,等我忙完了这些差事,咱们兄弟好好喝上一顿。”
    沉毅微笑点头答应,问道:“师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张简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叹了口气:“按理说公务不应当假手他人,不过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罢,子恒你帮为兄分分类,这样也能快点弄完。”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县尊老爷又有些生气,骂骂咧咧的说道:“陈裕那厮多半是有意为难我,有些明明是府衙能办的事情,都统统推到了我这里来,着实可恶。”
    “官场上嘛。”
    沉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张简旁边,笑着说道:“能不自己办的事情,当然要推给别人去办,一来省心省力,二来也不用担责任。”
    “至于陈府尊…”
    沉毅一边帮着张简整理文书,一边开口道:“今年吏部考铨,因为粮价的事情,陈府尊只得了一个中字的考评,过完年他就要去吏部述职了,到时候师兄要是能换个上司,差事可能就会好干多了。”
    “陈裕…”
    张简停下了手中的毛笔,低哼了一声:“这厮是杨敬宗的学生,明年那乌龟宰相就要从中书退下来了,到时候且看他陈裕下场如何!”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杨相经营朝堂多年,即便他这个主干倒下,根系也依旧十分发达,陛下只要足够聪明,便不会立刻去动这些根系,因此也不会动陈裕这些人。”
    沉七笑了笑:“说不定,陈府尊明年去了建康之后,不仅不会与杨相同落,说不定还要升官呢。”
    张简有些诧异。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子恒还未进入朝堂,居然似乎对朝堂上事,颇有些心得的模样。”
    沉七郎笑着说道:“小弟虽然没有进入朝堂,但是这大半年时间,朝廷的邸报大半都是出自我手,邸报司送来的资料加在一起,恐怕已经有好几尺厚了,再加上我这个人喜欢胡思乱想,对于朝廷里的事情,多少能说出一些来。”
    “半桶水晃荡,让师兄见笑了。”
    这大半年时间来,沉毅先后起草了七份邸报的稿子,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在皇帝那里得了多少“圣卷”,而是从邸报司那里,或者说是从宫里,拿到了大量的一手“内部资料”,这些资料让沉毅这个官场小白,隐约看到了一些官场以及权力场的模样。
    这种“经验”,对于可能即将为官的沉毅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
    师兄弟两个人,一边聊着闲话,一边联手处理公事。
    这些公事虽然很多,但是好在并不复杂,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公务,两个人又很年轻,精力手速都跟得上,从下午时分处理到天黑之后,就把这些公事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终于,张简在最后一份公文上写上了最后一笔,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直接把手中的毛笔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忍不住感慨。
    “都说做官好,做官好,这些人也是不知道做官的难处,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忙到了那种地步,真到了中书拜相那种程度,估计每天都要被埋在文山桉海之中脱身不得。”
    他摇头道:“怪不得陆师叔当初会舍了给事中的差事,回到书院教学注书,这当了官,就真的与清闲二字无缘了。”
    沉毅摇头笑道:“做个好官自然忙,要是做个昏官庸官,那要清闲也容易得很,况且师兄你是一县的主官,到了年尾年初,自然要忙一些,听说建康城里那些清水衙门,一年到头都闲得很。”
    “那种衙门…”
    张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爷爷现在,把我当成张家未来的希望,他明年要致仕,指望我把张家扛起来呢。”
    说到这里,这位知县老爷的目光,也有一些迷茫。
    “扛起一个相门…”
    他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沉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兄想这些也是无用,好容易忙完差事了,咱们出去喝酒去。”
    “好!”
    张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番筋骨,拉着沉毅哈哈笑道:“走,喝酒去!”
    今天这顿酒,师兄弟两个人喝的很是尽心,从下午一直喝到深夜,两兄弟都喝的醉眼朦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到了子夜时分,沉毅才迷迷湖湖醒酒,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叫醒了躺在地上的张简,示意张简回床上睡觉之后,他便起身告辞。
    张简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走,沉毅没有办法,只能在县衙的客房里住下,客房门口,张简重重的拍着沉毅的肩膀,因为喝醉了酒,显得有些大舌头。
    “子恒,你我兄弟…”
    他声音醉醺醺的:“以后,要…守望相助!”
    沉毅这会儿倒是醒了七八分酒了,他笑着说道:“等明年春闱中了,我才有资格与师兄在朝堂上守望相助。”
    “不管在朝还是在野,你我兄弟都可以互帮互助。”
    张简拍了拍胸脯,大咧咧的说道:“吾师与你师,乃是一辈子的至交,到了咱们这一代,也要延续前一辈的交情,延续这段佳话才是。”
    赵昌平与陆安世,一人在朝一人在野,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的确算得上是一辈子守望相助。
    沉毅笑着点头:“那小弟就算是高攀师兄了。”
    能与一位年轻的大县知县,还是相门出身的贵公子当“哥们”,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沉毅高攀了。
    张简绷着脸,有些不太高兴。
    “你说这种话,就是看不起我张简!”
    “好了好了。”
    沉毅把醉醺醺的张简送回了他的屋子里,交给了那位姓柳的小妾,临别之前,沉毅笑着挥手道:“师兄有什么话,明天酒醒了之后再说。”
    ……
    次日,因为张县尊醉酒,一直到中午才起来,因此到了下午,张简才得以起身出发,赶回建康。
    沉毅一路把他送到了江都城的西城门外,师兄弟在城门口挥手作别。
    张县尊一边揉着胀痛的脑袋,一边颇为感慨:“等过了上元节为兄再回江都,子恒你便该去建康了,咱们兄弟又要错肩而过。”
    “有缘分,将来肯定会重逢的。”
    沉毅与他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在官道上送走了这位相门的县尊。
    目送张简的马车越走越远,沉毅刚准备扭头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
    “公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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