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甘露殿,沉老爷走在皇城之中。
    正月的冷风袭来,让他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与皇室结姻亲,是洪德皇帝之前就跟他说过的事情,当时沉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这种态度,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面对皇帝,没有答应,其实就是拒绝了。
    现在,皇帝跟他的感情正好,而且朝廷还有大用他的时候,因此皇帝陛下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重新提起这件事,也不好意思强行下旨赐婚。
    所以,才有惠妃娘娘来见他。
    前因后果,不难想明白。
    但是沉毅不喜欢这种结盟方式。
    一来他不想把大闺女的命运,就这样轻松的定下来,二来他更不想让自己还有自己全家,甚至是整个甘泉书院,陷入后宫的宫斗之中。
    一旦陷入进去,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投入进资源,到时候万一押错了宝,输红了眼,可能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本来,这种拒绝是可以温柔一些的,比如说跟皇帝两口子说,自己需要回家,跟夫人商量商量。
    不过沉毅还是很任性的选择了这种生硬的拒绝。
    虽然可能会得罪人,但是沉毅并不在乎。
    现在,他对朝廷有用处,对皇帝更有大用,皇帝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分不清轻重。
    等到有一天,沉毅真的把事情做完了,到时候他的体量,也不是一个后宫嫔妃能碰瓷的了。
    所以,沉毅可以直接拒绝这位惠妃娘娘。
    步行离开皇宫,坐马车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沉老爷回到后宅,大儿子沉渊,正站在婴儿床旁边,好奇的看着已经熟睡的妹妹。
    见到沉毅回来,沉渊又一路跑到沉毅脚底下,抱着老父亲的大腿,沉老爷会意,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看了会熟睡的女儿,沉毅扭头对着陆若溪微笑道:“想好名字了没有?”
    陆若溪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你宝贝成这样,哪里敢取名字,家里人都说,等你回来再取名字。”
    “方才叔叔来看了一眼,也没有取名字。”
    沉毅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夫人乳名青雀,青雀又名桑扈,诗云交交桑扈,有莺其羽。”
    “这孩子乳名,就叫作桑桑罢。”
    沉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至于大名,这件事不着急,我慢慢想,等想到好的,再给她取大名。”
    陆若溪脸色有些微红,轻声道:“哪有母女同名的?”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那叫桑子?”
    “沉桑子…”
    沉老爷摇了摇头,否决道:“听起来像是个道士,不好不好。”
    “还是叫桑桑罢。”
    陆若溪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微笑道:“父亲多半也喜欢这个名字,刚才他在这里说,桑桑与我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
    沉老爷抱着大儿子,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女儿,笑着说道:“渊儿,你妹妹有名字了,以后妹妹就叫桑桑。”
    沉渊抱着老父亲的脖颈,突然扭头看向沉毅,问道:“阿爹,我乳名叫什么?”
    沉毅脸色一窘,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初因为懒,取了名字之后,便没有给他取乳名。
    一旁的陆若溪,掩嘴笑道:“是啊,问问你阿爹,你乳名叫什么?”
    沉老爷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咳嗽了一声:“渊儿乖,咱们男儿,不取乳名…”
    ………………
    正月二十。
    沉毅即将动身离开建康。
    本来是过完上元节就要离开的,但是上元节后,建康又下了雪,再加上实在舍不得小女儿,一直拖到正月二十,才定下来,二十一早上离开建康,回淮安赴任。
    当天夜里,沉家的书房之中,沉老爷正在给已经在路上的刘明远写信,一封信写了大半,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子恒,可有空闲?”
    是陆夫子的声音。
    沉毅连忙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房间门口,给老岳父打开了房门,微微躬身,行礼道:“恩师。”
    陆夫子在沉毅的搀扶下,走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桌子上还没有写完的书信,开口道:“子恒在忙?”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还有寥寥几句收尾。”
    “不碍事的,恩师快坐。”
    陆夫子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示意沉毅也坐下来,等沉毅落座之后,他才开口道:“子恒此时,已经是一方重臣,每日里要看不少文书,怎么不找个师爷幕僚之类的跟在身边,替你代笔书信?”
    沉毅微微摇头道:“回恩师,弟子淮安的钦差行辕,是有书办的,一些简单的文书,也是交给他们来写,不过一些要紧的东西,弟子有些放心不下,因此都会自己看自己写。”
    “唔。”
    陆夫子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为师年纪大了,再年轻个十岁,便与你一同去淮安,给你当个师爷书办,替你代笔一些文书信件。”
    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叹了口气:“这样,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沉毅笑着说道:“恩师把弟子从江都大牢里救了出来,又一路教导弟子,无有恩师,焉有弟子今日?”
    “弟子去年半年时间,亲手斩杀齐军十余人。”
    沉老爷笑着说道:“这十余人,有半数都可以算是恩师您的功劳。”
    陆夫子默默摇头:“这是你往为师脸上贴金,为师当年,只是教了你一些时文策论,顶多考学的时候有些用处,你做实事的本事,都是你自家的。”
    他叹了口气:“为师要是有本事教出子恒这种人物,也不会窝在江都,当个教书先生了。”
    听到他提起旧事,沉老爷心里也有些感慨,他一边给陆夫子倒茶,一边开口道:“这带兵打仗的本事,老实说弟子也是没有的,弟子顶天了算是知人善任,若非恩师提携,弟子现在可能连举人也没有中,何至于今日?”
    他把热茶放在陆夫子面前,开口道:“恩师喝茶。”
    陆夫子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沉毅。
    他放下茶杯,默默叹了口气:“去年,收到昌平兄的书信,知道子恒你在淮安大破齐人,为师心里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二十年了,终于有人敢于挑起大梁,敢于向齐人挥刀。”
    “忧的是…”
    沉毅低头给老人家添了茶水,微笑道:“忧的是,我是您的女婿,是您外孙的父亲。”
    陆夫子默默点头。
    “为师心里总担心,你会像袁大将军那样…”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再有就是,六十多年了,为师心里虽然愤恨不已,但其实已经习惯了,真有一天大陈正式开始兴兵北伐。”
    “我反倒有些担心。”
    “你明日便要回淮安赴任,为师今夜怎么也睡不着觉,所以来看看你。”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恩师担心的,无非是我像当初的袁大将军一样,因为北伐大败,而被朝廷迁怒,祸及三族。”
    沉老爷看着老岳父,缓缓说道:“可是恩师,如果人人畏此,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人做了。”
    “弟子,想要试一试。”
    “不过恩师放心,弟子哪怕没有做成了,也绝不会像袁渡那样。”
    沉毅目光平静:“弟子会给自己铺好后路的。”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我儿志向远大,为父深感欣慰。”
    沉毅微微低头:“岳父大人静等小婿好消息就是。”
    陆夫子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但是却没有心思喝,又放回了原地,他抬头看着沉毅,问道:“子恒,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恩师,我钦差行辕里,缺几个能办事的读书人,您今年要是回江都,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有,就推荐到淮安来。”
    “待遇从厚。”
    “这个容易。”
    陆夫子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为师认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落第举子,等回了江都,为师亲自去寻他们。”
    沉老爷恭敬拱手。
    “多谢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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