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太祖皇帝当年建爵的时候,把公侯伯子男当中的子爵与男爵拔除,只留了公侯伯三等爵位。
    这三等爵位,又分为流爵与世爵。
    简单点说就是终生爵位与世袭爵位。
    皇帝跟沉毅说的所谓世侯,就是世袭的侯爵,可以“世袭罔替”,代代传承下去的侯爵。
    因为爵位的门槛拔高,想要获爵的难度自然也就直线提升,再加上大陈朝廷对于爵位十分吝啬,除了开国时候的那批功臣之中,剩下了几个公侯世家之外,后世之臣绝少再获爵位,即便是获爵,也大多是流爵,而不是世爵。
    从南渡以来到现在六十多年时间里,大陈真正获得世侯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初带领淮河水师,奋勇拒敌的大将军赵崇,赵大将军功勋卓着,被封为世袭的安平侯,这爵位代代相承,到今天的安平侯赵禄,已经是第三代安平侯了。
    就连当初那位只身到建康城面见世宗皇帝,指点世宗皇帝退夷狄,安宗庙的读书人,到最后也只是受封流爵,没有拿到世袭的爵位。
    到现在,朝廷里获爵的,绝大多数都是后族的皇亲国戚,比如说当今孙太后的两个弟弟,一个亲弟受封侯爵,一个堂弟受封伯爵。
    即便如此,孙太后的这两个弟弟也都是流爵,人死灯灭之后,后人是不能承爵的。
    毕竟,哪怕是晋王府这种与皇帝几乎是一家的血亲,如果不是李穆这几年做了不少事,他承爵的时候也会代降,更何况是其他人。
    而现在,皇帝竟然亲口向沉毅许诺一个世爵,这几乎就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了。
    当然了,山东一省大多数地方都是平原,又是中原腹地,不管是对于北齐还是对于大陈,都是极其重要的地方,假使沉毅真的能够帮着朝廷拿回山东,到时候带给洪德皇帝的,不止是荣光无比的面子,还有沉甸甸的里子!
    用一个世侯的爵位去换一个省,怎么也是值当的。
    沉毅微微欠身,开口道:“陛下,只要您能够下定决心北伐,将来我大陈,何止是收回一个山东。”
    既然饼哥给自己画了饼,那么沉老爷也不能够示弱,自然也要给饼哥画一个饼回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子,静静的说道:“将来,臣会打下燕都,将大陈宗庙,迎回故土,让世宗皇帝以及数十年前大陈那些没有入土的悬棺,统统带回燕郊入土为安。”
    沉毅声音低沉:“而陛下您,将会是六十多年来,第一个返回燕都的大陈天子,史书上提及今时今日,永远绕不开四个字!”
    “洪德中兴!”
    短短一番话,说的皇帝陛下热血沸腾。
    他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摆驾离开建康,带着威风的皇驾,返回燕都的场景。
    皇帝陛下出神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喃喃道:“真有那日,父皇在天之灵,当得以安慰了。”
    先皇帝虽然志大才疏,但是也是一生致力于北伐的,他暴毙而亡的那年,当今的洪德天子只有十岁。
    十岁的孩童骤然丧父,心中如何不悲痛?如何不思念?
    只是这位洪德天子,少年老成,十几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向来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示之于外人。
    不过此时,皇帝心情显然有一些激荡,也就没有顾忌在场的沉毅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皇帝扭头看了看天色,深呼吸了一番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澹澹的说道:“好了,午休差不多过去了,咱们君臣还是继续到前殿去,朕去听他们吵架,沉卿你也多看看他们吵架。”
    皇帝笑着说道:“那些人吵起架来,虽然有些无趣,但是如果细细去听,倒也能听出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沉毅立刻点头,低头道:“那陛下,微臣先到前殿去。”
    皇帝想了想,便点头答应,微笑道:“你自去就是,你我同去,怕给你惹麻烦。”
    沉毅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皇帝突然发疯,跟他一起回前殿去,要是手牵手回去,那真的是会被人眼红的。
    哪怕在场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也一样会眼红。
    回到了前殿之后,殿中的大人们都已经吃完了饭,沉毅扫视了一眼,发现姜简已经去而复返。
    他是兵部的官员,最起码是挂职在兵部的官员,姜简回来了,他也就不好继续站在赵昌平身后,于是跟赵师伯打了声招呼之后,默默站在了姜老头身后,笑着说道:“堂尊上午怎么没到,送姜大少回家去了?”
    姜老头回头瞥了一眼沉毅,微微翻了个白眼:“老夫一大早就到这里来了,不是奉命去迎你了么?”
    说到这里,这位兵部尚书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托子恒你的福,我们兵部明年的开支,前几天就在户部那里过了,再加上咱们兵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议,今天老夫到这里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来与不来,都没有什么分别。”
    沉毅笑眯眯的说道:“这么说,堂尊是发了财了。”
    “那明年,给下官两万件甲胃如何?”
    姜老头回头,怒视了沉毅一眼,然后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没好气的说道:“什么叫老夫发了财?那都是咱们兵部的开支,一分一厘都是要入账的,老夫发什么财?”
    沉毅见他咳嗽的厉害,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堂尊不要急,下官就是在说兵部,没有说您。”
    “还两万件甲胃!”
    姜老头终于缓过来了一些,没好气的说道:“兵部库房已经被你给搬空了,你再要要,干脆拿把刀来,把老夫脖子抹了,自己来当这个兵部尚书算了!”
    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堂尊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一个衙门共事了这么些年,下官如何能够舍得害您?”
    “您老那天告老还乡了,跟陛下推荐推荐下官就成。”
    姜简知道沉毅在跟自己开玩笑,小老头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搭理沉毅。
    沉老爷依旧拍着这位姜尚书的后背。
    “堂尊,下官真要甲胃,不开玩笑。”
    姜简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闷声道:“那老夫也不能给你变出来,你要甲胃,须得朝廷点头,让军器监赶制,至多是到时候军器监送兵部的时候,老夫让人尽快给你送去就是。”
    沉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这老头配合,明年他拿到装备,将会容易很多。
    毕竟这是个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的时代,如果不催一催,可能到明年年底,他都休想拿到应有的装备。
    与姜老头掰扯了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便去而复返,继续主持这场小朝会。
    因为下午已经没有兵部什么事情了,沉毅与姜简一老一少,还有兵部另外两位侍郎,都不住的打着呵欠,昏昏欲睡。
    好容易到了申时,这场小朝会终于结束,沉毅才跟着姜简一起散场离开。
    兵部四个人走出德庆宫之后,沉毅对着另外两位侍郎拱手作别,然后看向姜简,笑着说道:“堂尊,方才我看不少大九卿,都主动与堂尊打招呼行礼,看来咱们兵部,在朝廷里…”
    “声音大了啊。”
    姜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这件事,的确要谢过子恒你,有你在淮安,咱们兵部确实比以前风光了不少,从前来廷议,哪里有人理会咱们兵部?”
    一老一少一边行走一边说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宫门门口,沉毅并不准备去兵部报道,于是跟小老头拱手作别。
    一旁的赵昌平,已经在等候沉毅。
    沉毅走了上去,对着赵尚书行礼,笑着说道:“师伯不回户部了?”
    现在才刚进申时没多久,换成另一个世界的时间来算,还没有到下午四时。
    对于赵昌平这种工作狂来说,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就翘班。
    赵昌平看着沉毅的衣袖,脸上都是笑容:“今天廷议,户部的两个侍郎也都在,该定下来的也都定下来了,也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我就不回衙门里了。”
    “难得子恒你回来,一起到我家去,等会让人去把青雀母子一并喊来,晚上就在我家吃上一顿。”
    沉毅正要开口推拒,就听到赵尚书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二哥第一次过年不回来,你伯母难免心中挂念,师伯说什么她未必信,还要你去跟她说说话。”
    沉毅闻言,点头表示理解,他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师伯,您先回家里去,小侄也回一趟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蟒袍,苦笑道:“这身衣服穿在身上,真是浑身都不自在,我回去换身衣裳,一会就带着青雀母子,去师伯家里叨扰。”
    “换什么换?”
    赵尚书看了看这身蟒袍,哈哈笑道:“旁人想要穿,还没有这个机会呢,这身衣裳不错,你就穿着去,给你伯母也瞧一瞧。”
    说罢,他不由分说,看着沉毅往皇城门口走去,上了赵家的马车。
    马车很快停在了赵家门口,一身红色绣蟒服的沉毅,浑身不自在的下了马车,被赵昌平拉着,进了赵家。
    到了赵家,自然要去拜见赵夫人。
    赵夫人伸手把沉毅搀扶了起来,然后打量着沉毅身上的这身衣裳,赞叹连连,她先是让沉毅坐下,然后瞥了一眼自家的丈夫,对着沉毅微笑道:“当初七郎到咱们家来,我便觉得七郎异于常人,将来肯定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如今果然飞黄腾达了。”
    顺着,她瞥了一眼赵昌平,对着沉毅微笑道:“你师伯在朝廷里几十年,也未见天子,赏这么一身衣裳下来。”
    沉毅实在坐不住,苦笑道:“本来是锁在柜子里的,也没有打算穿,今日是陛下特旨,非穿不可…”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让伯母见笑了。”
    “这哪里见笑了?”
    赵夫人看着沉毅的袖子,长长的叹了口气:“家里你那两位师兄,但凡有七郎你两三分的本事,伯母现在闭眼,那也是笑着走的。”
    听到这话,又看到赵昌平站在一旁,沉毅立刻会意,开口笑道:“伯母这话不对,大哥在家里读书,尚且不提,二哥这半年时间,在淮安着实替朝廷办了不少事情。”
    “现在,他还在淮安操办军用的火药火器,分不开身。”
    沉毅微笑道:“前段时间,小侄就给朝廷报了功,等朝廷论功行赏,二哥定然会受赏。”
    “将来,二哥未见得就没有一份前程。”
    “前程?”
    赵夫人闻言,心里高兴,虽然眼睛里都是笑意,不过还是开口说道:“他能有什么前程?不给家里惹祸,伯母便要去烧香还愿了。”
    沉毅微笑道:“那不一定,别的不敢说,未必就比宋师兄差了。”
    身为母亲,听到旁人夸自己的儿子,赵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她拉着沉毅问东问西,问赵蓟州在军中的所作所为,沉毅一一据实答了。
    两个人说着话的功夫,赵家的女儿还有女婿宋应,也到了赵府,片刻之后,陆若溪带着大儿子沉渊,也赶了过来,赵尚书心情不错,弯腰把沉渊抱在怀里,带着他好一阵玩耍。
    两家人…或者说是三家人,就在赵家吃了顿晚饭。
    饭桌上,众人的目光基本上都落在沉毅身上的蟒袍上,看着沉老爷浑身都不自在。
    他多少是有一些社恐的。
    酒足饭饱之后,陆若溪带着儿子,跟赵家的女卷还有孩童们玩耍,而沉毅则是跟着赵昌平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两个人各自落座之后,赵尚书看着沉毅,微笑道:“经过今日廷议,再没有人敢拿资历说事,不认子恒你这个兵部侍郎了!”
    沉毅摇头道:“本也不是正经的兵部侍郎,没有实任。”
    赵尚书笑着说道:“级别到了,权柄迟早会到的。”
    “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人,困在四品上,一辈子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子恒明年,就要北伐了么?”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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