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宗族还没有被打散,宗族势力十分强盛。
    而且因为衙门的人手不够,因此皇权没有办法下乡,导致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势力极大,哪怕是朝廷派来的县尊老爷,也要跟地方乡绅合作“共治”,才能把这一任知县干好。
    因此,像沉徽这种宗族的族长,不管是在宗族还是在地方上,话语权都很大。
    就拿现在的沉家来说,江都新任的知县知府,都曾经登门,拜访过沉徽。
    当然了,这是不是沉徽自己的面子,就很难说了。
    因为这个族长的身份,沉徽才能对沉毅发火,也才敢对沉毅发火。
    不过沉老爷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比起当年的范修范侍郎。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他也不用给沉徽什么面子,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也不必装出一个温良恭俭的模样出来。
    说句难听的,沉老爷现在脱了沉家,自立门户,也不会损失半点,哪怕有人在背地里说他不孝,也没有办法影响他半点前程。
    听到沉毅这句几乎是毫不客气的话,沉徽气的脸色涨红,他用手颤巍巍的指着沉毅,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沉毅抬眼瞥了一眼沉徽,面无表情道:“大伯还有别的话没有,没有的话,小侄这就告辞,去寻我父了。”
    沉徽不住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气的声音颤抖:“老夫到了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还要争,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辈!”
    “那陈家女,一介农家之女,书恐怕都没有读过几本,真作为正妻娶进了家门,将来若是不贤,要害咱们沉家三代!”
    “小九若是喜欢她,纳进门来做妾就是了,他这样年轻的翰林,便是娶相门之女,也不算高攀,老夫不明白,老七你为什么要横加干涉,非让他娶这么个农家女子!”
    沉徽怒声道:“娶个相门之女,非但是小九他前程畅通,便是老七你,也未尝没有好处,几十年后,咱们沉家也有机会成为相门,子子孙孙,都得好处!”
    说到这里,这位沉家的家长脸色涨红。
    “本来都是有商有量的事情,偏你这样蛮横!”
    沉毅闻言,默默站了起来,他静静的看着沉徽,脸上依旧看不见什么表情:“大伯觉得是我,挡了子常的前程?”
    “当今中书五相,小侄统统见过,其中宰相谢旻确有嫁孙女给子常的念头,小侄还特意派人去打听了谢家孙女的性格,为人。”
    他面无表情道:“未见得就比陈家女好到哪里去。”
    “况且,这是小九他自己成婚,又不是大伯续弦。”
    沉毅冷声道:“这门婚事,是子常两年前苦苦求我,让我帮他。”
    “我拗不过他,才帮着促成这门婚事。”
    “他成婚,是他自己的事情,将来也是他自己过一辈子,只要他心里顺意,不管是我还是大伯您,都不应该过多插手,像大伯这般势利,真娶个宰相的孙女进了家门,大伯见了这个侄媳,是不是还要给她作揖行礼?”
    这话就很难听了。
    沉徽怒视沉毅,气的浑身颤抖,他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章急匆匆走了进来,他先是走到沉毅面前,拽了拽大儿子的胳膊,把沉毅挡在身后,然后看向沉徽。
    “大哥,这孩子说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等会便好好教训教训他!”
    方才在门口,还没有进来,沉章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的话,因此才会对沉徽致歉。
    沉徽也终于有了台阶,他撇过脸去。
    “你生的好儿子!”
    沉老爷微微皱眉,上前一步。
    “大伯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教训我父亲,还是教训我?”
    沉老爷语气里,也带了一些怒气。
    “若是大伯真瞧不上我们父子,明日我便带父亲回建康去,反正你我两家早已经分家多年,也不用掰扯家族财货。”
    见沉毅毫不相让,沉徽气的脸色发白,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章回头瞪了一眼沉毅:“毅儿,你不要再说话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说道:“爹,小九是两榜进士,现在又是翰林,他的婚事早已经定了下来,这个时候真要他悔婚另娶,名声立时就臭了,到时候大好前程,便毁在了咱们自家人手里!”
    “您若是听信大伯的话,那儿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儿子明天自己返回建康,这门婚事也会照办,您如果不到场,小九跟幼娘自然谈不上记恨您,但是心里究竟会怎么想,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沉徽,静静的说道:“至于大伯这里,咱们两家早已经分家了,当年我们兄弟在建康,也没有在祖宅里住过多长时间。”
    “是非曲直,您自己考量。”
    沉毅微微欠身行礼:“儿子在外面等您。”
    说罢,他默默转身离开,让这对兄弟俩自己掰扯去了。
    他刚刚离开卧房,沉徽便有些愤怒的说道:“老四,你这个儿子…”
    “实在是霸道的没边了!”
    沉徽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当了官,便不把长辈瞧在眼里!”
    沉章给自己的大哥倒了杯茶,微微叹了口气:“大兄,这么些年,我家里的事情,大多都是毅儿在做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到如今,咱们沉家已经愈发兴旺了,不是么?”
    沉章轻声道:“我儿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如果恼了他,他闹分家,咱们这些长辈,怕再也无用了。”
    沉章这一代人,早已经分家了,沉章口中说的分家,是指沉毅自己分出去,另立门户,自成一家。
    沉徽喝了口茶,喘了几口气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闷声道:“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你听听他那个语气,彷若要吃人一般!”
    沉章犹豫了一下,对着沉徽拱手道:“大兄,这江都我是不能久留了,我要去一趟建康,有一句话毅儿说得对,小九成婚,我不能不在,不然他要记一辈子的。”
    “等建康的婚事忙完了,我再回来探望大兄。”
    沉徽颤巍巍的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脸色难看。
    “当初你就不该松口定下这门婚事,那陈家…”
    “大兄。”
    沉章劝道:“你想一想,哪一个宰相的女婿,孙女婿,有毅儿升官升的快?”
    这一句话,就让沉徽无话可说了。
    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只是闷哼了一声。
    “坊间说老七坏话的,也不是没有…”
    坊间的所谓坏话,无非是说沉毅跟幸进,是佞臣。
    这些传言不止江都有,建康更有,而且传的很广。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沉毅这个兵部侍郎,实在是太年轻了。
    …………
    走出主卧之后,沉毅就瞧见不远处,三兄沉陵正在等着自己。
    这会儿他发泄了一番,心中爽利多了,当即走了过去,笑着说道:“三哥还不去睡?”
    沉陵勉强一笑,开口道:“怕你跟我爹闹起来,在这里等着。”
    他顿了顿,问道:“子恒还没有吃饭罢?你三嫂去给你准备吃食了,你去我那里吃点?”
    沉毅微笑点头:“正要去打扰三哥三嫂。”
    兄弟俩结伴而行,朝着厢房屋走去。
    沉老爷拉着沉陵的衣袖,笑着说道。
    “大伯年纪大了,家里的事情,三哥有时候,也要多操点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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