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之后,在外面奔波,劳神费力整整一年的沉毅,总算是得了几天歇息的时间。
    因为他在朝廷没有实缺,因此也不需要去衙门上班,除了偶尔去兵部,找老姜头打打秋风之外,其他的时间多半待在家里,陪陪家里人。
    连出去社交都不太愿意出去。
    朝廷里也一片风平浪静。
    除了一位中书舍人与几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官,被御史台弹劾罢官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不过树大招风,他现在是朝廷里新贵,每天不知道多少人登门拜访,请他吃饭的请帖,也如同雪花一样,飘进沉家。
    对于这些,沉老爷一概视而不见,每天依旧是做自己的事情,得空了,便从后门熘出去,去大义坊看看顾老头。
    一转眼,沉毅回建康,已经过去了八九天,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三年的腊月二十八。
    天降大雪。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的时候,道路上的积雪,厚的地方就已经有近尺深了。
    建康虽然不是特别南,但是总体也算是南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大雪了。
    吃了午饭之后,一身棉服的沉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自家廊道下看雪。
    沉渊,正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的雪地里奔走,小女孩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在大雪里来回跑动,欢快的很。
    陆若溪时不时会催三人进屋里,不过爷仨都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陆若溪也有些无奈,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沉毅旁边,看着正在出神的沉毅,问道:“夫君在想什么?”
    沉毅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微微叹了口气:“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冷一些,建康都这样冷,徐州那里恐怕会更冷。”
    陆若溪拉着沉毅的袖子,轻声道:“夫君是怕将士们穿不暖和。”
    “我离开的时候,棉衣都发下去了,倒不是怕他们穿不暖。”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只是淮安军将士,大多都是东南人,从十一年秋天就跟着我北上,到现在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
    “我每年过年,还可以回建康来。”
    沉老爷吐出一口白气,叹气道:“他们当中,包括那些将领们,绝大多数都是没回过家的。”
    “有时候我就在想。”
    沉毅握紧了陆若溪的手,轻声道:“仗什么时候能打完,然后给他们发了奖赏,让他们高高兴兴的返回家长去,大小混个差事,也算是这几年没有白白辛苦。”
    “但是仗,三五年之内,恐怕又很难打完。”
    陆若溪轻轻拍了拍沉毅的后背。
    “夫君还是一副读书人的心肠,真不知道是怎么带那么多兵的。”
    “跟读书不读书,没有干系。”
    沉老爷看了看走路都走不稳当,却还在雪地里扑腾的小女儿,轻声道:“只是各人秉性不同,我生来,大抵就是这个性格。”
    “不过不管怎么说,仗都是要打的。”
    沉毅眯着眼睛说道:“我带他们,比别人带他们强,毕竟…”
    沉老爷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前院的莲儿就匆匆跑了过来,对着沉毅低头道:“姑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您进宫去。”
    沉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把陆若溪拉了起来,笑着说道:“走罢夫人,伺候为夫更衣。”
    陆若溪先是回头吩咐莲儿照看两个小家伙,然后才跟着沉毅进了卧房更换官服,她一边走一边问道:“马上就是年关了,夫君身上有没有朝廷的实官,陛下这个时候请夫君进宫做什么?”
    沉老爷一边整理官服,一边有些无奈:“为夫也要进了宫之后,才能知道。”
    片刻之后,沉老爷穿戴整齐,临出家门的时候,他回头叮嘱道:“子常还在上差,幼娘那里,夫人多留心一些,她是头胎,不要出什么岔子。”
    陈幼娘临盆,就在这几天时间了。
    最近几天,有稳婆一直常住在沉家,一刻也不离开。
    陆若溪点头应了下来,目送着沉毅上了马车。
    沉老爷现在的宅子,是当初某位工部侍郎的宅邸,距离皇城极近,没过多久,马车就在皇城门口停稳,一身官服的沉老爷下了马车之后,便撑起了伞,迎着愈下愈大的冬雪,朝着宫里走去。
    宫门口,迎接他的太监几乎成了雪人一般,见到了沉毅之后,慌忙把他迎到了甘露殿门口。
    沉老爷收了伞,把伞递给小太监,然后迈步走进了甘露殿。
    一进甘露殿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甘露殿,是皇帝的书房。
    不过因为洪德皇帝很喜欢这里,平常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呆在这里,甚至常常夜宿甘露殿,这里就成了洪德朝真正的行政中心,因此殿里的炉子点的也多,温暖如春。
    沉毅刚进甘露殿没有多久,就看到了正在与人说话的皇帝。
    皇帝面前,站了个比沉毅高出了整整一头,肩膀宽厚无比的壮汉。
    这壮汉,看起来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会儿一身武官官服,品秩二品。
    沉毅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臣沉毅,叩见…”
    他还没有说完话,就被皇帝叫停。
    皇帝先是让沉毅站起来,然后指着这个大汉,开口道:“这是五军营都帅裴俊。”
    皇帝陛下看着沉毅,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说道:“也是朕这段日子,认真挑选出来的西路军主帅。”
    “沉卿快来,与裴将军认识认识。”
    裴俊这个名字沉毅并不陌生,因为皇帝给他的资料里详细写过,他是五军营,也就是禁军五个都帅之一,而且是世袭的侯爵,爵位是安远侯。
    大陈开国太祖皇帝那一代,以及太宗皇帝那一代,有过不少功臣,也封过不少爵位下来,因此就遗留下来不少将门。
    这些将门,大多数是世侯,有些是世伯,基本上世代从军,甚至有些是世代从禁军,拱卫国都。
    大陈到如今,这些勋贵几乎九成九都是开国那两代流传下来的,新晋的爵位,目前只有安平侯赵家,以及江都伯沉家。
    这些勋臣,虽然多少有点太古老了,但是他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绝对忠心于皇室,忠心于皇帝。
    毕竟公侯万代这四个字,是李家与他们一起万代,非是朝臣跟他们一起万代。
    皇家没了,他们的勋贵身份也就没了。
    正因为这一层原因,这些勋贵将门,天生对皇室忠诚,几乎独立于朝堂之外,拱卫燕都的职责,也大多是交给他们。
    五军营的五个都帅,五个都是勋贵将门出身,其中三个侯爵,两个伯爵。
    沉老爷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上前拱手行礼:“兵部沉毅,见过裴侯爷。”
    裴俊虽然身材高大壮硕,但是面相却并不凶恶,脸上的胡须也颇为齐整,见到沉毅对自己行礼,裴俊连忙低头,抱拳行礼:“五军营裴俊,见过沉爵爷。”
    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见两个人互相见礼,皇帝笑呵呵的拍掌道:“开了春,大陈两路王师,便要正式北伐了。”
    “你们两个人,好好认识认识,日后到了淮河以北,也要互通有无,互为犄角。”
    二人齐齐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微臣尊命。”
    皇帝又交代了两个人几句,二人也简单沟通了一番。
    到最后,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好了裴俊,你先回去罢。”
    “其他的事情,朕过些日子再跟你细说。”
    这位安远侯下跪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等到裴俊离开之后,皇帝站在沉毅身后,与沉毅一同看着裴俊的背影,问道:“如何?”
    沉毅回过神来,随即低头道:“回陛下,很好。”
    皇帝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沉毅:“难得你终于肯说话了,好在哪里?”
    沉老爷不假思索的说道:“瑞雪兆丰年,这两天普降大雪,乃是天降祥瑞,有了这一场雪,明年粮食大约就稳当了。”
    “这自然是很好的。”
    皇帝愣住,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朕选了很久,裴俊这个人,性格比较踏实,也能听得进去话,因此朕选择了他做西路军主将。”
    沉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看了看他,开口道:“沉卿好像不太满意?”
    “臣不敢。”
    沉毅顿了顿之后,开口道:“陛下,裴将军的资料,臣是看过的,臣觉得,裴将军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裴将军的出身,会造成一些问题。”
    沉毅轻声道:“百年将门,各种人情往来,已经盘根错节,无法分的清楚了。”
    皇帝恍然道:“沉卿是说,裴俊会在西路军插派自家的家人?”
    “如果只是裴家人。那倒是好了。”
    “恐怕建康所有将门…”
    皇帝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朕会让高明去提醒提醒裴俊,不许他胡乱安排人手。”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沉毅,脸上露出微笑:“沉卿你这几年,组建淮安军辛苦,朕前些日子派人,在徐州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等过完年,你回了徐州之后,便能看见了。”
    沉老爷下意识回应:“无功不受禄。”
    皇帝哈哈一笑:“沉卿会喜欢的。”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沉毅,开口道:“再有就是,沉卿需要的兵丈局两人,朕也安排好了,一共五百人。”
    “过了年,便与你一同北上。”
    沉毅在徐州,除了军队之外,还养了一个数百人的火器作坊,而且这个火器作坊里,有几个从西洋远渡重洋过来的洋人。
    这个火器作坊,说是火器研究所更为恰当一些。
    上一次火炮更新,还是沉毅四五年前在乐清剿倭的时候,前不久,徐州的中西结合火药研究所,终于有了一些新进展。
    不过这个新进展,因为前段时间徐州物资贵乏,再加上人手不够,目前还停留在图纸阶段。
    因此,沉毅才需要一批匠人,送到徐州去,以致力于尽快批量生产实物。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好奇,问道:“沉卿在信里说的,新一代火炮,到底是什么模样?威力如何?”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摇头道:“臣现在也不知道。”
    “等做出了实物。”
    他拱手道:“臣让人,送一门回来与陛下。”
    皇帝有些憧憬,微笑点头。
    “老实说…”
    他看着沉毅,有些羡慕。
    “有时候朕都想跟沉卿,一起去徐州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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