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朗这会儿,已经是个十成十的汉臣了。
    他本来就是汉人的身份,被沈老爷逼到了南边做官之后,至今还被清净司追杀,他只能全心全意的替大陈做事,替朝廷办差。
    他甚至,连建康都不敢出。
    十年时间,他在大陈朝廷里苦熬,因为身份问题,他只能兢兢业业,辛辛苦苦的办差,甚至没有什么人愿意跟他交朋友,他只能做洪德帝的忠臣,或者说洪德帝的孤臣。
    当然了,以他的手腕,十年之后的今天,周某人在朝廷里还是交到了一些朋友的,或者说,他也有了一些“门生故吏”。
    而现在,苦熬了十年的周元朗,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会,就在前两天,皇帝陛下几乎是明示,会把他提拔进中书拜相。
    而偏偏这个当口,沈毅病了!
    沈老爷生病并不要紧,但是在这个节点生病,很容易让皇帝陛下怀疑沈毅是不是对他提拔周元朗感到不满,因此装病抗议。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沈毅在洪德帝心中的地位,那么周元朗升迁的事情,一定会告吹。
    如今的周元朗,早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心思,他只想踏踏实实在朝廷里做官,保住自己小家的一家富贵,顺便将关外的清净司给熬死。
    因此,他对于自己的升迁,还是相当重视的,在被洪德帝暗示了一番之后,马不停蹄的就赶到了沈家。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脑门上的湿毛巾摘了下来,周元朗连忙伸手接过,放在了一边水盆边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侯爷,当年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如今咱们没有仇怨,下官心里也一直十分尊敬侯爷。”
    沈毅半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周尚书,咱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仇了,往后周尚书,可能会成为旧齐降臣的领袖,说不定还有我求到周尚书的时候。”
    “不敢。”
    周元朗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低头拱手道:“往后侯爷但凡有什么吩咐,下官能办到的,一定尽全力给侯爷办。”
    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周尚书还是太客气了。”
    他看向周元朗,开口道:“我是这几天办公,染了风寒,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一点…”
    沈老爷自嘲一笑:“大夫给我开的方子,恐怕这燕京城里许多人都已经看到了,不用我多说。”
    当年洪德帝还小的时候,就曾经跟沈毅埋怨过,说宫里放声屁,宫外都震天响。
    如今沈毅沈侯爷,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无数人在盯着他的所作所为,就连大夫给他开的方子,这会儿也早早的流传了出去。
    周元朗面露喜色,拱手道:“如此,下官就拜谢侯爷了。”
    沈毅摆了摆手:“谈不上。”
    “周尚书客气了。”
    周元朗拱手道:“如此,下官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下官告辞。”
    沈毅“嗯”了一声,懒洋洋的说道:“周尚书好自为之。”
    这句话把周元朗吓了一跳,一愣之后,低头道:“下官告退。”
    ………………
    这一天时间,沈老爷依旧没有退烧,不过吃了药之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到了下午的时候,张相公也亲自登门,来探望沈毅。
    张简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离开,这会儿天色已经见晚,沈家家门口,来了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敲门。
    在沈家当差,自然都有眼力见,很快,沈恒就亲自出门,迎接这位中年人,到了面前之后,沈恒才拱手道:“魏公公来了。”
    “不是奴婢来了。”
    魏公公侧过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一顶轿子,轻声道:“小沈相公,接驾罢。”
    这句小沈相公,自然是恭维的话,不过沈恒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跪在轿子前,低头叩首:“臣沈恒,恭迎圣驾。”
    轿子帘缓缓掀开,顶着黑眼圈的皇帝陛下下了轿子,伸手把沈恒扶了起来,开口道:“你兄长,不碍事罢?”
    沈恒低头道:“回陛下,大兄这次是染了风寒,病得不轻,大夫说快则五天,慢则半个月,才能将养好。”
    “嗯。”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开口道:“朕今夜无事,因此过来走动走动。”
    说着,他看向沈恒,叹了口气:“你都在这里,看来他着实病得不轻。”
    在建康的时候,沈恒是跟沈毅住在一起的,不过这一次搬到燕京之后,朝廷给沈恒一家赐了一座宅子,虽然距离沈毅家不远,但是兄弟俩的的确确是不住在一起了。
    沈恒微微低头道:“大兄一下子病倒了,臣放心不下,因此过来看看他。”
    说话间,沈渊也快步走了出来,跪在了皇帝面前:“叩见陛下。”
    眼见着沈家人一个个走出来,皇帝上前,摸了摸沈渊的脑袋,笑着说道:“不要声张了,让你们家里人各回各处去,朕看一看你爹,就走了。”
    “是。”
    沈渊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在沈恒身后,低声道:“叔父,您带着陛下去见我爹,小侄去疏散家里人。”
    “嗯。”
    沈恒默默点头,一路领着皇帝陛下,来到了沈毅的卧房里。
    卧房里,沈老爷挣扎着坐了起来,苦笑道:“惊动了陛下,臣真是惶恐不安…”
    “躺着罢,躺着罢。”
    皇帝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陆若溪也退了出去。
    皇帝陛下看着脸色苍白的沈毅,叹了口气:“朕那几个儿子过来,你都不肯见,朕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因此过来瞧一瞧,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比昨天好多了。”
    沈毅还是坐了起来,勉强一笑:“病来如山倒,昨天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朕本来想派太医过来的。”
    皇帝陛下自嘲一笑:“但是又觉得不太合适,因此作罢。”
    他看着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沈卿,这会儿朝廷正是紧要的时候,你的身体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
    “陛下您放心。”
    沈毅笑着说道:“臣再有个三五天,便能够生龙活虎了。”
    “那就好。”
    皇帝陛下默默的说道:“朕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国都初定,皇储不稳,朕把重担,都寄托在了沈卿你的身上。”
    沈毅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陛下,这里没有外人,臣斗胆问您一句,您的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有时候头晕,心悸。”
    皇帝声音低沉,缓缓诉说:“常常觉得,身上一点精神都没有了,这两年不是服了药,恐怕很多事情,朕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
    沈毅沉默了许久,开口道:“陛下圣意已经不在三殿下了么?”
    “是。”
    洪德帝回答的很干脆,他轻声道:“朕给了他很多次机会,现在看来,他都不适合继承朕的位置。”
    “那…”
    沈老爷叹了口气:“三殿下当初成为储君,全然就是为了迁都了。”
    皇帝回头看了看,确定房间里没有人之后,他才微微握拳,情绪有些低落:“那时候母后病重,朕私下里找到母后,请求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老三的名字说出来。”
    果然…
    沈毅心中的一桩谜题,终于解开了。
    他很清楚,孙太后虽然有些偏向孙家,但是大是大非从来都是很清楚的,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李家的媳妇,不会在这种事关李家核心利益你事情上做文章,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让自己的儿子作难。
    要不然,她当年都不会那么干脆的归政皇帝。
    再说了,李容身上,甚至都没有孙家人的血。
    洪德帝叹了口气:“是朕不孝了,让她老人家蒙受了一些非议。”
    “这事…”
    皇帝默默说道:“朕也从来没有与人说过。”
    “陛下用心良苦。”
    沈毅因为风寒,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看着皇帝,面色严肃。
    “不管大陈将来的储君是谁,臣都一定支持陛下。”
    皇帝陛下收拢情绪,勉强一笑。
    “你呀,不要想别的。”
    “一切,等养好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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