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施琅为施安病重难治伤心难过之际,施家老宅地底近米深处,一间两平方大小的地穴斗室,微弱蜡烛发出昏黄光焰,三名身著黑衣,面目精悍的青年壮汉倚在泥壁上,慢慢咀嚼特制的军用干粮。
    艰难地把石头般干硬的蒜豉蒸饼吞下肚,坐在中间的粗眉壮汉低声问道:“王老弟,施琅狗贼真地就在上面?”
    左边的狮鼻壮汉点头道:“错不了。俺伏在乱草丛中,亲眼瞧见施琅狗贼在大批亲兵护卫下进入老宅。操 他奶奶的,要不是怕打草惊蛇,老子当时就一箭射杀狗 娘养的。”
    右边的彪悍壮汉轻笑道:“王大哥没轻举妄动是对的,咱们千辛万苦潜入思明洲,为的就是一击必中刺杀施琅狗贼,震慑为虎作伥不知廉耻的鞑子走狗,让那些时刻想要灭绝汉人衣冠的狗汉奸不敢对台湾动手。倘若没有万全把握,绝对不能行那博浪一击。”
    思明洲是国姓爷郑成功对厦门的旧称。永历九年,郑成功驻军厦门感怀明朝,下令将厦门改名思明洲,寓“思念明朝”之意。
    彪悍壮汉既然称呼厦门为思明洲,自然是明郑派出刺杀施琅的死士。
    粗眉壮汉手长脚大,鼻阔口方,宛然便是年轻时的刘白条,只是少了络腮胡,相貌也英俊许多。
    他伸手摸了摸脚边的一只军用水壶,想要喝水强行忍住,狞声道:“本以为施琅狗贼元宵前后才会回到思明洲,想不到居然巴巴提前赶来送死。幸亏徐佥事神机妙算,料定施琅衣锦还乡必要回思明洲显摆,命令咱们早早潜伏鼓浪屿待命,收到指令立马潜入,否则哪能如期到达。”
    见两名青年壮汉面现坚毅,静静听自己说话,粗眉壮汉深吸口气,阴沉沉道:“按照徐佥事制定的屠施行动,本想要咱们潜入地道暗地引爆埋设的西洋火药,让施家大小鞑子走狗一股脑全都粉身碎骨,连鬼都做不得。”
    眸里微现懊恼,“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油纸包得好好的火药居然被倒灌海水浸湿,再也引爆不得。特勤处的训条是我死国存,舍身取义。既然出手就有去无回,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死不罢休!现在下令,启动屠施行动b方案!”
    两名年青壮汉都是身子一震,下意识挺起胸膛,目光炯炯等候命令。
    狮鼻壮汉高声道:“刘头下任务罢,既然进了特勤处就随时反清复明舍身取义,只要能刺杀狗汉奸施琅,王思华百来斤算甚么,好歹能进入忠烈祠,世世代代享受汉人膜拜。”
    忠烈祠是察言司特设祠堂,供奉为明郑朝廷牺牲的潜伏特工和殉职死士,年年祭祀享受香火,家人均由官府出钱供养,最为荣耀。
    提起忠烈祠三人眸里都现出狂热,伸手互击一掌,低声道:“反清复明,复兴华夏!”
    声音虽轻,在狭窄斗室也轰隆作响,充满了金石之声。
    粗眉壮汉刘仇清稍微平静情绪,从贴身衣袋掏出油纸包裹的牛皮地图,上面绘有厦门岛内外的地理方位,施家老宅位置重重画了个红圈。
    他指着施家老宅道:“昨晚咱们暗中出去探过,施家老宅甚是狭窄,按施琅狗贼的地位本来必住上房主卧,只是这老贼经历天地会兄弟无数次刺杀,早已吓成惊弓之鸟,又极其阴险狡狯,说不定担心害怕会躲到其他地方发抖——”
    见伙伴面现失望,刘仇清阴沉一笑,道:“施琅狗贼武将出身,每天都要晨起练武,想必在思明洲也不会例外。施家老宅院落狭隘,狗贼又不敢公然出宅,要想练武只能选在主院。”
    粗长手指重重点在主院位置,“主院必定警备森严,其他地方却不会如何防范严密,咱们半夜悄悄摸出去,关老弟躲在侧院槐树上,等狗贼出来一枪毙了狗 娘养的。王老弟与我伏在后院屋顶,如果快枪不中,就瞄准狗贼射箭。只要有一人击中目标,施琅狗贼就是九命猫转世,也绝对难逃人间公道。”
    王思华关慕夏听了刘仇清的行动计划,悄声议论,找不出啥破绽。
    施琅起居处所戒备森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关慕夏点头道:“刘头放心,俺的快枪子弹粒粒都用南洋密林特产的剧毒见血封喉浸泡过,中了一粒就神鬼解救。只要施琅狗贼现身,不劳两位大哥动手,关慕夏必定一枪送他见阎罗王。”
    说着用手抚摸抱在怀里样式怪异的长管火枪,面上现出爱不释手的神情。
    燧发枪是欧洲军队制式装备,关慕夏的滑膛燧发枪由东印 度公司的英国商人携带东来,明郑户官重金采购,拨给特勤处作为刺杀狙击利器,射程能达200步,远逾弓箭。
    关慕夏天生喜爱枪械,严格训练后选为特勤处狙击手,专门远程狙击刺杀对象。
    见关慕夏眼神温柔得宛若见着梦中情人,王思华嗤笑道:“李老弟用不着把燧发枪当成宝贝,俺与刘头的利箭全都浸过鹤顶红,中者立毙,华佗再世也抢救不回来。”
    朝刘仇清道:“凭咱们三人的王牌组合,必能如愿刺杀施琅狗贼,替无数冤死的好汉子报仇。”
    顿了顿,低声道:“按老规矩,哪位兄弟有幸进了忠烈祠,活着的兄弟要替他尽孝送终。我家里父母都健在,日后要麻烦两位兄弟了。”抱拳微拱,眼里隐现潮湿。
    关慕夏忙道:“王大哥说啥子客气话。小弟若进了忠烈祠,麻烦王大哥帮忙转告俺爹,就说前些年家里订下的婚约作废,让俺那还未过门的媳妇趁早改嫁罢!”
    眼前突地闪现老爹关二鹏的佝偻身躯,忆起过年祭祖时掩映在缥缈香烟后面慈眉善目的锦衣先祖,心神不自禁有些恍惚。
    爹,娘,孩儿无愧于锦衣后裔,今日舍了一百多斤,日后到了地下也有面目拜见列祖列宗。
    交待完后事三人都有些黯然,身为特勤处死士都有舍身取义的觉悟,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个能够真正抛妻别子,舍弃高堂。
    刘仇清想起艰辛抚养自己长大的孤苦寡母,苦守家中盼望平安返台的娇妻稚子,虎目不禁泛起柔情,生怕影响情绪强自按捺。
    昂然道:“兄弟们莫说泄气话,咱们可是特勤处的王牌组合,执行了那么多生死任务,哪次不是有惊无险。施琅狗贼恶贯满盈,杀人如麻,这次必定让他难逃公道。”
    王思华点头道:“那是自然。施琅狗贼背叛国姓爷投靠鞑子,杀害无辜百姓造下滔天血孽,明早见了阎罗王必定要把他打下十八层炼狱,好好享受裂体挫骨、千刀万剐之痛,算是为逝去弟兄出口冤气。”
    说着三人同时放声大笑,都感痛快淋漓。
    地穴黑暗不见阳光,王思华掏出西洋怀表瞄了瞄,见辰光还只是申时,距离子夜至少七八个时辰。
    他寂坐无聊,好奇问道:“刘头,上头怎么提前在施家老宅挖地道放置火药,难道真能预知施琅老贼会回厦门祭祖?”
    刘仇清得意道:“徐佥事神机妙算,早就料定施琅若回厦门显摆必住施家老宅。郑王爷撤回台湾前,特地派人秘密挖好地道放置大堆西洋火药,计划有朝一日炸他娘。可惜贼老天不长眼,油纸包好的火药居然被海水浸湿,让大小鞑子走狗逃脱一劫。”
    言下深有憾意,恨恨不已。
    厦门是沿海岛屿,周围都是无边海水,倒灌浸湿火药毫不稀奇。
    三人除了感到可惜,倒没想到会有其他怪异,随意闲聊几句,各自闭上眼睛养足精神,等待夜半时分动手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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