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以?!”小算气得不行,“那孩子才5岁,什么都不懂,就被那个老不死的这样侵害!杀了他才是替天行道!”
    叶敬仲劝道:“金姑娘,杀了他你也要抵命,不要如此鲁莽。自有律法会制裁他的。”
    “律法?!”曾经深深相信律法的小算开始动摇了起来,她渐渐明白为何当初罗氏夫妇宁愿找河东村人拼命也不想报官的原因了,“你所说的律法,可是在今天下午刚把这样罪大恶极的畜生放了出来!”
    叶敬仲叹气道:“不是律法放他出来的,而是户部尚书亲自发话,让知县放他出牢的。王老爷掌管江南十八所米行,背后牵连太多。如若他倒了,下至米行的伙计和商户会受波及,上到朝廷纳税也会少了一大笔收入,所以只要没有闹出人命,没人能动得了王老爷。”
    “没有闹出人命?”小算全身都在发抖,“那些被叁神娘娘吃掉的孩子,不是他送过去的吗?!他不杀‘伯仁’,‘伯仁’不也是因他而死的吗?!难道就因为那些孩子没有父母,没人替他们击鼓鸣冤,他们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含冤而死吗?”
    谢粟怕她气坏了身体,更担心她真的去找王老爷算账,也出言劝解道:“小算,就算杀了王老爷,那些孩子也不会复活过来,反而有更多的人会因此被牵连到失业,甚至因此而流离失所,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的意思是,这个王老爷的命要比那些孩子的更值钱?”小算气到冷笑,“谢公子,难道你也觉得这世上有一个生命比另一个生命更高贵的道理?”
    这一声“谢公子”犹如冰锥插进了谢粟的心上,让他在这个大夏天里感到又心寒又心痛。
    “我不是……”
    没等谢粟辩解,小算就已经打断了他:“是。王老板掌管江南十八所米行,那么多人都要倚靠他为生,他确实比这些孩子有权有势。像他这样拥有权力的富贵人即使不说话,也会有人揣摩他的心意,帮助他逃脱罪行。然而,像七宝那些孱弱细小的声音拼命地怒吼求助,都无法抵达世人的耳中,这世道是如何的不公?那些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叶敬仲还想争论,却又被小算怒顶了回来:“你说让律法制裁他?可这里的律法是公正的吗?无论有地位没地位的人,只要犯罪了,都能受到公正的审判吗?没有!那么既然在这样的律法前并不是人人平等,为什么还要人人遵守?我既自诩‘侠盗’,那自然也不能负于这个‘侠’字!律法做不到的事,就让侠义来做到!我今天就要去结果了他!”
    叶敬仲拉住了小算的袖子,神情认真地道:“小算姑娘,你说的对,现在的律法确实并不完美。但是,我们不能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行正义之事。也许今日你做这件事是出自好意,但假如开了这个口子,那么私刑就会泛滥,无数的人会以‘正义’的名义去行使‘不正义’之事。越过律法而行使法权的事情愈演愈盛,贪官可以随意抓人,权力可以随便定罪,莫须有的罪名也能随意安插在平民身上;彼时,律法就真的成为了一纸空谈,更没有办法保护百姓了!”
    其实小算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当初她在罗家村与谢粟辩驳时,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她现在切身地懂得了,有些道理与信念并不是只靠嘴巴说说而已。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在经历过与七宝这样的受害人感同身受的痛苦后,她才明白信念的背后是这么多的悲苦。
    她也明白了,像叶敬仲看似“妥协”,实则毫不动摇坚持践行信念的伟大之处。这种“妥协”并不是退让,反而是一种勇敢,因为他并没有放弃自己内心深处最神圣的原则。
    小算无力地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制裁他了吗?”
    叶敬仲沉默了一会儿,道:“吏部尚书是我的恩师,还有刑部左侍郎是我的同窗,或许我可以找他们讨论一些办法。”
    只是这些办法何时能实现,能不能实现,最后又会牵连到那些官场关系,却没有人能知道。
    小算掏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下午谢粟顺来的珠宝,递给叶敬仲,道:“叶公子,这些财物你且拿下。不要拒绝,这是从叁神娘娘洞府里拿来的,理应是给孩子们的赔偿。你拿着这些钱财,好好照顾孩子们。他们心智未开,被人蒙骗被人伤害也不自知,我们身为吴越国的子民,理应教会他们何为正道。”
    叶敬仲本想拒绝的手,在听到小算一番肺腑之言后,停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道:“敬仲,定不负使命。”
    婉拒了叶敬仲的留宴,小算背着手往客栈走,空留谢粟一个人默默地跟在后面。
    明月已悬在高空,昨夜两人还在嬉笑玩闹,谢粟不明白今晚怎么小算就不理他了。
    他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啊,就算真的说错什么,小算有必要不理他吗?一股烦躁窜到眉间,谢粟的竖瞳忽隐忽现,他恨不能发泄内心的憋屈,却又不想伤到小算,只能闷闷不乐地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回到了客栈,两人依旧相对无言。
    反倒是客栈老板不识眼色地倒贴了上来,巴不得多赚一间客房钱地凑到小算身边,推销道:“哎哟,客官您回来啦!今天有空房间出来了,您要再开一间吗?”
    小算没有回头,丢出两钱银子:“开!”
    什么钱都赚,也不怕闪着腰!看着小算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谢粟瞪了客栈老板一眼,也跟着上楼回了客房。
    老板被吓得浑身一抖,摸着银子咕哝道:“你们小夫妻俩吵架,干嘛朝我撒火啊?我不也是按你夫人的要求来的嘛,真是的……”
    夜深露重,王老爷刚吃完下人奉上来的蜜枣茶,准备躺下就寝,却被屏风旁阴影里的人影吓得惊坐起来:“谁?!”
    月光倾斜照亮了屋内,是谢粟正端坐在椅子上望着王老爷,表情晦暗不明。
    “是你!”王老爷忽而想起这人是中午过来拜访王府的叶敬仲一行人里之一,因为他实在太过瘦弱有些不起眼,让王老爷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你是……?你来干什么?叶敬仲呢?!他还不想放过我?!”
    谢粟手里把玩着一根木簪,笑道:“别紧张,王老爷,只有我一个人来了而已。”
    “你、你怎么进来的?是叶敬仲让你来的吗?!”
    王老爷提防地看着谢粟,想要摇晃床头的铃铛召唤下人,却发现那铃铛上正盘着一条蛇,“嘶嘶”地对他吐着蛇信,他慌得连忙躲进了床内侧。
    谢粟笑着摇摇头,道:“不,不,叶敬仲不是那样的人。”
    “那、那你来这儿干什么?要钱吗?我可以给你!你只要离开这里就行!”谢粟虽然在笑着,但王老爷没来由地对他有一种本能的害怕。
    “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的同类。你的身上,有一种……”谢粟轻笑着想了想,道,“一种只有妖兽才有的臭味,人称之为‘纵欲’,或者说是‘胡作非为’。我真的很不理解,人为什么喜欢把自己约束到规则里,来克制自己的欲望,并让所有人来遵守这个规则。像我们这样,想吃就吃,想杀就杀,简单解决,不就好了?”
    “我一直觉得人类的这种约束是一种伪善。”谢粟笑得更轻蔑了,“但是,最近我发现,人类的这个伪善或许有点可取之处。毕竟我亲眼见到了两个傻子,竟然为了扼杀‘邪恶’,而不屑于用‘邪恶’手法去扼杀‘邪恶’。这世上,竟真的有正道之人,不会降格自己的道义,与邪恶为伍的。”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王老爷根本分不出心神思考谢粟在说什么。
    “你我不属于人类,所以我们无需遵守规则,可以肆意做些邪恶之事。”谢粟的手臂撑着头,看好戏似地望着王老爷恐惧的样子,慢悠悠地道,“就像你把无辜的孩子送进蛇窟换取自己长命百岁,像你欺辱无知幼女来放纵自己的欲望诸如此类邪恶的事情。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不需要任何审判,也不需要任何理由,把你送进叁神娘娘蛇子蛇孙的嘴里,让你体会一下那些死去了的孩子们的感受。看着你痛苦地死去我就开心,这也是一种很畅快的邪恶,你说是吗?”
    “你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我要让你在吴越国活不下去!我是户部尚书的人,你不可以动我!谁也动不了我!动了我,你也逃不掉!”王老爷又急又怒。
    谢粟觉得可笑极了,对着王老爷一脸无药可救的神情:“逃?我需要逃吗?就算是皇帝来抓我,到时候也不过是这些蛇嘴里的一块臭肉而已。”
    王老爷惊恐地发现,房间里悉悉索索地冒出了好多蛇,而蛇全部在虎视眈眈地对着他吐着蛇信,他才明白谢粟的威胁并不是空口白话。
    “好汉饶命啊!”王老爷不敢再顶撞谢粟,在床上朝谢粟跪了下来,“好汉饶了我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要做官要权势我都可以帮你!求你放过我吧!”
    谢粟“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抱歉,今晚我实在是太不开心了。我只想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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