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凤绯。
    其实凤绯并不是我的本名,我本名是季月之,是曾在朔州称孤道寡,被称作“岭上豹公”的季隐庶出的长女。
    季隐的正室尤氏嫁入季家后,多年无孕,季隐便霸占了当时在朔州被誉为“琴艺双绝”的姬禾,也就是我母亲,母亲被掳入季家次年便生下了我,给我取名“月之”。
    但我那所谓的父亲,对他第一个孩子的出世,却非常地失望,只因他想要的是能继承他季家家业的男儿。
    在我三岁时,尤氏拜佛求子多年,终成正果,为季隐诞下一男婴,季隐大喜,排宴三日,亲自为这个将来要继承其霸业的男婴取名“季康”。
    从此,季隐对我和母亲就更为冷落,母亲却显得如同解脱一般,终日在深宅之中教我古琴、诗画,这些方面我自然是尽得母亲的天赋,五岁就会识文断字,还能用古琴奏几首较为简单的曲子。
    但我似乎也遗传了季隐的好勇斗狠,路还没走稳,就跟在季府的武师后面学他们舞刀弄棒,季隐有次来看见,朝年幼的我冷笑了一阵,一脸的不屑,却在第二天给我安排了一个师傅,是当时还在朔州横行无忌的虎豹骑的总教,宋今何。
    宋今何后来也开始教季康习武,我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此时才有了交集,他那隐忍的眼神像极了他的母亲尤氏,而那股阴狠劲又和季隐没有两样,季康那时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因为年幼于我,在练武比试时吃了我的亏,也从不开口,只是用他那豹子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一直要看到我不敢与他对视为止。
    而季隐的霸业并未再能再传给他的下一代,东方裘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他“王朝伟业,代代相续”的美梦,他手下那支曾经不可一世的虎豹骑,终究败在了东方裘那如同天兵神将般的银甲卫的银枪下,而我和季康的师傅宋今何,也输给了那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武信常。
    大昊圣皇帝八年,季隐向东方裘献上了降书,而除了柳州以外,东方裘对战败诸侯都没有赶紧杀绝,只是收编了季隐的军队,坑杀了虎豹骑的六七千只云豹,便仍让季家留在了朔州。
    可这对季隐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六年之后,郁郁而终。
    在季隐旧部的拥趸下,十二岁的季康成为季家新的家主,而他在继承季家名存实亡的家业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走了我和我的母亲姬禾。
    他说女子如祸水,多事且无用。
    和我们一起被赶出季家的,还有我和他共同的师傅宋今何,那个曾经的虎豹骑总教,在败给武信常后,终日酗酒,烂醉如泥,也被季康斥为无用之人。
    我和母亲都认为,离开季家,我们终于能摆脱噩梦萦绕,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却没想到,季康竟然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自出季家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被人追杀,好在宋今何一直护佑,而我自师从宋今何后,也习得了一身武艺,才能在数次追杀中得以活命。
    可那季康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至我们于死地,竟不知何时与那陆家的陆晓晨勾结,派出了本早已隐世多年的天下第一刺客组织“玄羽”来暗杀我们。
    我虽得宋今何真传,九天龙相功也习得了四五成,但面对玄羽,却是丝毫无还手之力,追杀我们的那人如同月夜中的鬼魅,我连他身在何处的都不知道,那乌黑的箭雨就如同附骨之蛆,追身而至。
    宋今何在身中三箭后,终于找到了那个玄羽,他把我和母亲赶上一匹快马,狠抽两下之后朝我们狂吼了一声:
    “跑!有多远跑多远!”
    马痛嘶一声,夺路狂奔,我回头远远看去,宋今何的身影正消失在深林中至暗的一处,我的心中一阵隐痛。
    我知道,自此后,能保护我们母女二人的,就只剩我自己了。
    奇怪的是,自那夜后的几日,我和母亲再未受到过追杀,按理玄羽鲜有失手,在丢失目标,任务失败后是绝对不会放弃目标的。
    除非,那个对他们下命令的人,改变了主意。
    可季康会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再与季家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那夜之后,本就孱弱的母亲染上了重疾,颠簸几日之后终究坚持不住了。
    瘦弱的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在母亲临终前将她背到了一片半山上的碧桃林,碧桃红花,是我和母亲的最爱。
    母亲弥留之际,看着碧桃花簌簌而落,抚着我流满眼泪的脸,轻轻道了一句:“月儿,苦了你了,此后你要……”
    这句嘱咐没有说完,母亲的手便垂了下去。
    我不知母亲要我此后如何,但我却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我要让“季月之”从这世上消失。
    从那天起,我便有了新的名字“凤绯”,“凤”取自我母亲最爱弹奏的古曲《凤求凰》,“绯”则是我和母亲都钟爱的深红色。
    我将母亲葬在了这片碧桃林,没有立碑,我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再回来悼念她,就让她一个人与这片红花漫天的林子,安静地被所有人忘了吧,母亲此生才貌绝尘,本该为当世佳人,却坎坷半世,终误一生,祈愿她在此能得到永续的安宁吧。
    几日后,我遇到一个杂耍班,班主是个好心的老者,看我孤身一人,又似是身怀武艺,本有意收留我,但又顾于我身世不明,而我又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老班主便只答应我可以随他们一同前去堰州,到了荆齿城就各自别过。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索性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一路上听他们走南闯北的故事,心情也舒畅许多。
    我问老班主为什么要去堰州这么偏远的地方,老班主告诉我,自铁勒的宁颜公主与大昊和亲,南陆北陆交往日益增多,更听闻来往南北的富商都会聚于商路中途的堰州荆齿城,个个出手阔绰,于是便去碰碰运气。
    在荆齿城,机缘之间,我结识了醉怀居的老板,秋楚琴。
    我那时身无分文,居无定所,成日坐在十方街街心的一棵碧桃树下,饿了便睡,醒来却更饿了,即使这样,我心中的那一点倔强始终在阻止我低下头,向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乞求哪怕一块铜板。
    直到一天,我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闭上眼便再也睁不开来时,一只手把一个馒头递到了我眼前。我再也无法顾及什么自尊颜面,一把夺过之后,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肚子。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我才抬起头,看到了刚才那只手的主人,是个衣香鬓影的女子,长的有些富态,浓妆艳抹却又不失风情。
    我含糊地说了一句:“姐姐,谢谢你。”
    (后来秋老板告诉我,也正是这句“谢谢”触动了她,多年以来她受人嘲弄,忍人奚落,只有这句“谢谢”才是第一次有人待她真诚。)
    她问我愿不愿跟她回去,我连连点头,只要有口吃的,做什么我都愿意。
    可到了醉怀居,看到了里面的红男绿女,纸醉金迷,我才知道她经营的是家妓馆,秋老板看我惊讶又犹豫的样子,告诉我:“你放心,你既然真心叫我声姐姐,我便不会把你卖去做皮肉生意,你若信不过我,现在走也不迟。”
    我思索了半晌,咬着牙走了进去……
    而自此以后,荆齿城十方街的醉怀居就出了一个才貌双绝,卖艺不卖身,还时常对恩客拳脚相向,却又让无数男人甘之如饴的“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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