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木萨草原,宁州最北,也是离宁州的母亲河阿坝河最远的一块草场,草原上的春天来临时,毗邻的芳青州冻原消融,化作无数条小河溪流,灌溉了这个在夷语中被称为“神的牧场”的土地。
    宁州十部中的圭湳部世世代代在这片草场上繁衍生息,受罗颂大神的眷顾,因为这片富饶的土地,圭湳部慢慢成为了宁州最富庶的部落之一。
    这日,圭湳部的小公主圭湳阿沁,正牵着一头小羊羔,百无聊赖地走在已经有些泛黄的草地上。
    说她是“小公主”,只是因她是圭湳部的大汗王圭湳东耳最小的女儿,其实她早过了草原上女孩该出嫁的年纪。
    附近的部落,甚至远至坝北的几个部落,下至贵族上至王子都曾来圭湳提过亲,无一例外的被这个阿沁公主回绝了。
    圭湳阿沁显然遗传了她来自南陆的母亲的美貌,和那挑剔的眼光,在她心里,除了阿爸和哥哥们外,她是怎么也不愿和那些高壮又粗鲁的宁州汉子同在一个帐篷里多待一刻的。
    圭湳东耳无比溺爱这个小女儿,只因阿沁的母亲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人,却在为他生下女儿时难产死了。自阿沁记事起,这个大汗阿爸就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而今天让圭湳阿沁不开心的事有很多,先是阿爸和两个哥哥一早就去大帐议事,还不让她跟着去。
    就连她那最小的哥哥,整天只会骑着马到处瞎溜达的圭湳良花都被叫去了,他可是昨晚才答应的今天要陪她去找野马群的。
    再就是今天早上起来后,阿嬷非让她穿上这身笨拙的羊皮袄子,还有这顶傻了吧唧的羊毡帽子,穿上后简直就像羊圈里的那群绵羊一样。阿沁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可是哥哥们帮她从南陆的商人那里买来的锦缎的霓裳。
    但阿嬷非说草原的冬天就要到了,芳青州的白毛风就要刮过来了,再穿南陆那些单薄的衣裙,会被冻出病来的。
    圭湳阿沁越想越气,提起鞭子就想抽旁边那只忙着低头吃草,拽都不愿走的小羊羔,但手举起来又不忍心挥下去了。
    这只羊羔是前些日子白驹送给她的,说这小羊羔才产下几日,母羊就被狼叼走了,这让生性刁蛮的小公主听了突然一下心软,想到自己从未见过的阿妈。
    从那日起阿沁就开始细心地照料这只小羊崽子,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呼噜”,每天她都会都牵着呼噜去青草地,还吩咐阿嬷每晚从羊圈里逮一只刚产过崽的母羊喂呼噜喝奶。
    本来白驹和她的小哥哥良花时不时也会陪她放羊崽,但今天他们俩都有事,阿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呼噜除了会奶声奶气地咩咩叫,也不会陪她说话,阿沁实在是太无聊了。
    白驹是芳青州的漓远人,每年过冬前都会来圭湳部的寨子,据说是受不了芳青州冬季呼口气都能结成冰渣子的严寒。
    他是个满肚子奇闻异事的家伙,阿沁最喜欢听白驹酒喝多了后,靠着火堆讲的天南地北的故事。
    奇怪的是,这个白驹明明就是个会讲故事又怕冷,还好酒贪杯的酒坛子,阿爸和哥哥们却都喊他“先生”。
    他算个什么“先生”,脸上的胡茬子还没有良花多呢。
    就在阿沁已经无聊到坐在土坡上,开始数那四散分部的芒草垛子时,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团红色的火焰,在黄绿相间的草原大地翻滚、跳跃,像是舞动的火精灵,又像是白驹讲的故事中的火狮子,把本已渐入暮秋的草原,撩出了一阵盎然的生气。
    阿沁高兴地站起来,朝着那团火焰高声喊到:
    “红袖!红袖!”
    那团翻滚的火焰停了下来,只见那是一只红色的大狰,驮着一个身穿绿衣的南陆打扮的小姑娘,正是前些日子还漂泊在海上的红袖,而驮着她的那只红狰,显然就是在这茫茫草原上,终于能显露真身的将戈。
    红袖寻声望过去,也发现了圭湳阿沁,随即调头,骑着将戈,又像团火般向圭湳阿沁奔去。
    在离阿沁还有几步远时,红袖只是轻轻拉了拉将戈脖子上的一撮鬃毛,将戈便乖巧地停了下来,鼻子中喷出两团滚烫的热气。
    这可吓坏了小羊呼噜,刚刚还开心地啃着草皮,突然一只凶悍的“大猫”突然出现在面前,顿时吓得四蹄发颤,瑟瑟发抖地躲在阿沁身后。
    阿沁将身后的呼噜一把抱起来,几步跳到红袖和将戈面前,兴冲冲地笑道:
    “红袖,你怎么在这儿,山青呢?”
    红袖翻身下来,拍拍将戈,示意它自己撒野去吧,然后回答道:
    “他在你们巫医的帐子里,还真把自己当个医生了,成天盯着你们的老巫医。”
    阿沁拨弄着呼噜毛茸茸的脑袋,开心地说道:
    “那不是太好了,格萨尔年纪大了,连走路都要人搀着,前些日子南边的寨子闹瘟疫,要不是山青帮忙,可能会死好多人呢。”
    红袖撇了撇嘴说:“他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瞎猫碰上死耗子?哈哈,哈哈。”阿沁被南陆的一句谐语逗得开怀大笑。
    笑了好一阵,阿沁好不容易直起身子,又说道:“阿爸说,他已经同意做我们圭湳部的巫医了,老格尔萨可能没多少日子就要去见罗颂大神了,这老东西可一直没收过几个好徒弟。”
    红袖听了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
    是啊,山青要成为这个宁州部落的巫医了,看来这个落魄公子还真有悬壶济世的宏愿啊。可是自己呢?
    楚回和凤绯离开这世界这么多天了,她来宁州的目的也随之早就失去了意义,难道自己也要在这片草原上度过余生吗?
    阿沁没有看出红袖的思虑,她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特别喜欢这个南陆姑娘,把呼噜放下后拉住红袖的手说:
    “走吧,哥哥们都去大帐了,没人陪我,我们去找白驹吧?”
    “白驹先生?他好像回芳青州了,说要过些日子再来。”
    “啊?”阿沁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惊讶道:“他这个时候回芳青州干嘛,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啊,他这怕冻鬼肯定没几天就要流着鼻涕来我们这边讨火夏酒喝。还有,红袖你怎么也喊他先生,他不就是个怕冷的酒蒙子嘛?”
    红袖一愣,旋即笑道:
    “不知道,总觉得他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老先生。”
    “老先生?阿爸好像也跟我说过,他们漓远人好像都是老先生,可老先生不应该都像格尔萨那样嘛,白驹看起来可不像……”
    ……
    草原上的这个青草稀疏的小土坡上,北陆和南陆的两个姑娘并排坐着,身边的小羊羔绷直着身子警惕地盯着不远处一只恣意狂奔的红狰。
    两人有说有笑,仿佛是相识了多年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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