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视线被伞挡住,看不见路,见伞全罩到了自己身上,顾北弦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她抬手推了推伞柄,往他身上推。
    顾北弦本能地先朝断桥那边看过去。
    叫阿尧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神出鬼没的,仿佛昙花一现,又像个幻影。
    他暗暗松了口气,把苏婳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刻,他竟然害怕她被抢走。
    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回到外公家,已经到中午了。
    两人草草吃了点饭。
    苏婳又累又困,走进卧室,脱了衣服想睡会儿。
    这几天给外婆守灵,都没怎么合过眼。
    顾北弦也跟进来,脱了外套搭到床边的椅子上,要陪她一起睡。
    苏婳沙哑的声音轻声说:“你去隔壁睡吧,我三天没洗澡了,身上都有味儿了。”
    顾北弦靠过来,俯身,在她头上闻了闻,“是有点味。”
    苏婳窘得不行,急忙用手捂住头不让他闻。
    顾北弦淡笑,“没事,我不嫌弃你。”
    他掀开被子,把她推进被窝里,脱了鞋子,在她身边躺下,抱住她,很温柔地说:“你亲戚都盯着呢,我们要是分房睡,肯定会有人说闲话。”
    苏婳想了想也是。
    三年前她嫁给顾北弦,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本家亲戚,背地里都说她妈为了钱,把她卖给一个残疾。
    如今顾北弦腿好了,那些人指不定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人都是要面子的。
    哪怕真要离婚了,在外人面前,该装的还是得装。
    苏婳不再勉强。
    这几天实在熬得太狠了,头一挨到枕头上,没过多久,就睡沉了。
    睡着睡着,她开始做噩梦。
    梦里夜色漆黑,狂风卷起烈火,浓烟弥漫。
    灼热的火苗燎过她的皮肤,鼻尖是浓重的汽油味和刺鼻的烟味。
    清瘦的少年吃力地把她从大火里推出去,自己却被烧断的房梁砸到了腿。
    她伸着手用力去抓他拽他,想把他从大火里拉出来,却拉不动。
    她大声哭喊着:“阿尧哥,阿尧哥……”
    顾北弦被她的哭喊声吵醒了,见她闭着眼睛,满脸痛苦,眼角全是泪。
    他微微蹙了蹙眉,从床头柜上扯了抽纸,把她脸上的眼泪一点点擦干净。
    擦完,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把她搂进怀里,像以前那样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她,哄着她。
    心里却像塞了块石头,硌得生疼。
    过长的睫毛在他眼底下,覆盖出一层阴影。
    那抹阴影让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说不出的阴郁,气压也低到了极点。
    这几天,他抛下一切,不眠不休地陪着她,照顾她。
    他觉得自己做得够可以的了。
    可她却躺在他的怀里,痛苦地喊着她的阿尧哥。
    他感觉自己一片真心错付。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忍了她整整三年。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很少容忍别人,却对她一忍再忍。
    忍,是有情绪的,一边忍,一边会忍不住怨,这是他们之间的一条隐形裂痕。
    连日缺觉,让他的情绪濒临失控,耐心也差到了极点,很想冲她发一通脾气,然后甩袖离开。
    可是她太好了,聪明漂亮,温柔懂事,眼下又这么脆弱。
    他连冲她发个脾气,居然都舍不得,吵架更是不可能的事。
    深深呼吸了好几下,顾北弦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意,紧紧抱着噩梦中的女人,把她一点点安抚好,给她掖了掖被角。
    从床上下来,拿起外套穿好,走出去,想抽根烟。
    院子里还有人,他走到大门外。
    门前有个废旧水塘。
    水塘对过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杨树林,凌乱的电线穿过树木顶端的枝丫,在风中微微晃荡着。
    顾北弦从裤兜里拿出烟,抽出一根,扣动打火机,用手挡着风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青白色烟雾。
    他眯眸,看着对面的树林,一根接一根地抽起来。
    一贯斯文禁欲的脸,渗出一丝寒意。
    从日影西沉,抽到夜色漆黑。
    地上是一个一个凌乱的烟头。
    抽了整整半包烟,他烦躁的心情还是不能彻底平静下来。
    手机忽然响了。
    顾北弦把烟含在嘴里,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是楚锁锁的。
    他皱了皱眉头,直接掐断。
    没过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父亲顾傲霆打来的。
    他按了接通。
    顾傲霆问:“什么时候回来?”
    顾北弦没什么情绪地说:“苏婳外婆今天下葬了,明天一早就回去。”
    顾傲霆的声音隐隐透着责备,“怎么去那么久,前前后后加起来快四天了。”
    “她外婆去世了,她很难过,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她不是有妈,有亲戚吗?”
    “她妈也很难过,自顾不暇。她那些亲戚,也就那样吧,眼下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我。”
    顾傲霆鼻子哼出一声气流,“都要离婚了,干嘛还对她那么好?多给点钱就行了。你的时间比金钱宝贵得多,你参与的那几个项目,因为你的缺席,都延期了。知道给公司造成了多少损失吗?”
    顾北弦眼睑微敛,淡淡地说:“给公司造成的损失,从我的私人账户里扣。”
    顾傲霆不悦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是公司的信誉!”
    顾北弦默了默,“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顾傲霆低嗯一声,命令的语气说:“回来记得把婚离了,离个婚拖拖拉拉的,这么费事。”
    卧室这边。
    苏婳睡梦中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去抱顾北弦,抱了个空。
    心里咯噔一下,醒了。
    她眼开惺忪的睡眼,没看到他,心里有点空,又隐隐担心他。
    揉了揉眼睛,让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一下,她掀开被子,穿上衣服,下床去找他。
    找了几个房间没找到,在院子里也没看到,苏婳慌了,急匆匆跑到大门外。
    借着门口灯光,看到夜色里一抹修长傲然的身影,挺拔如松地站在水塘边,正在接电话,左手指尖一抹微弱的橘色火光。
    男人穿一件黑色长风衣,气质矜贵疏离,自成风骨。
    是顾北弦。
    他太与众不同了,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能让人一下子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
    苏婳慌张的心,忽地就安定下来了。
    怕打扰他接电话,她脚步放轻,慢慢朝他走过去。
    走近了,听到他对手机里的人说:“我是人,不是畜生,在我最难的时候,是苏婳陪着我。如今她这么脆弱,我不可能扔下她不管。离婚的事,还是算了吧。”
    苏婳心里一烫,鼻子直发酸。
    她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到他的后背上,两只手臂搂住他的腰,紧紧地搂住。
    像是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似的。
    顾北弦眸色微滞,回头看到是她,阴郁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被她这样一抱,他心里窝着的那口气,竟然消减了大半。
    真是没出息啊,他想。
    她一句话都没说,他就被哄得差不多了。
    敷衍了顾傲霆两句,顾北弦掐了电话,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握住苏婳的手,声音调柔问:“怎么出来了?外面凉,也不多穿点。”
    “我以为你走了。”苏婳低声说,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无助。
    顾北弦摸摸她的头,爱怜地把她拉进怀里抱着,“走也得跟你打声招呼再走,不会不辞而别的,你放心。”
    苏婳仰起头,目光潮湿地望着他,“你明天回去?”
    “嗯,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去吧。”
    苏婳摇了摇头,“我想在这里多住几天,住到外婆头七过去再走。”
    顾北弦顿了顿,“也行,我留两个人保护你。”
    “好。”
    苏婳看到散落一地的烟头,问:“怎么抽了这么多烟?”
    顾北弦轻描淡写道:“心里有点烦,已经没事了。”
    苏婳盯着他的眼睛,“是因为离婚的事吗?”
    “不是,公事。”顾北弦目光挪开,避开她的视线。
    一抬头,瞥到水塘对面的树林边,站着一抹颀长锋利的身影,穿黑色冲锋衣,乌黑的短发,脸上戴着口罩。
    又是那个阿尧!
    他目光瞬间冷了好几度,冷冷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好几眼,阴鸷地扯了下唇角。
    他捏起苏婳小巧的下巴,低下头用力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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