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食盒,盒内装的是一盘肉,但明明闻见的是浓烈的槐花味道。
    “这道菜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何宁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碗白饭,对何汀说。
    何汀没有回话,正要夹起一片,筷子头触到肉片上,听到肉片上发出敲击干货的脆响,一愣。
    何宁把饭碗放回桌面,饶有兴致地看自己女儿发愣。
    夹起一片,肉片被炸的酥脆硬挺,一口咬下,碎渣洒落在餐盘上,伴随嘴里嘎啦嘎啦的声音,何汀眼睛张得老大。
    待完全咽下,才不可思议地问何宁,“麂子肉如何可得此般口感?干炸定会失水,可细嚼这肉片却仍有肉汁在内,若鲜肉入油,怎得这样酥脆?”
    何宁对何汀一口就尝出肉片是麂子肉,感到很欣慰,没有很快回答她,而是面朝何禾,“禾儿不是不喜吃槐花吗?这肉片虽有花味,却是肉制的,尝尝如何?”
    文熙瑶听到,夹了一片放在碗里,轻轻掰下一小块,用手捏着送到何禾嘴里。
    何禾只咬了两口,就咽进肚子里,被槐花味道折腾好几天,这口肉味的槐花,反而有些爱吃。
    “麂子肉精壮,炸透干柴,如今这样虽好,但仍不如牛羊之肉。”何汀又吃下一块,说到。
    何宁笑着摸了摸何禾的头,对何汀说,“可知这麂子肉与你可有渊源?”
    “渊源,我与这肉有何渊源?”
    “今晨光禄寺内来了一年轻人,是尚膳监派来取肉的,身长足有六尺,孔武有力,取的正是一整只麂子……”何宁忍住笑,悠悠地一边说,一边看何汀的脸。
    何汀听到尚膳监的时候就有预感,听到身长六尺、孔武有力的年轻人,联想到在嘴里还留着的槐蜜肉脯余味,脸一下羞得通红。
    “听何一说起此事,光禄寺中又无槐花,只得由他忙活一早,四处收集,中午才制得了这‘槐蜜’,虽说是蜜却与花蜜毫不相干,只是花汁和糖,反复熬煮之下,形成的浓稠。”
    “麂子肉浸在这浓稠中,几个时辰后,取出洗尽晾干,先烤再蒸,最后入油锅炸,槐花味道虽浓,吃入嘴中却是肉香浓郁。”何汀脸还红着,但依然接着父亲的话,说完槐蜜肉脯的做法。
    “那日既结识韩道济,又与他有约,为何这几日不请他来家中坐坐?”
    “有约虽有约,却不知他家住何处,只能静候。”何汀脸上直发烫。
    何宁本想既然心有所属,所属这人和自己在合宴上有有过一面之缘,直说出来,当面聊聊也无妨;又想何汀这并不是扭捏,而是顾虑到不知韩道济婚否,自己的双亲平日也在张罗相亲,或许另有安排,因而虽然有所期待,但也不强求。
    想来想去,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苏氏,苏氏想了想说,“若下次老爷与这位韩道济公子相见,与他定下日子来宅中一叙。可好?”
    苏氏用肯定的眼神看了看何宁,又看向脸上尚为褪去红晕的大女儿,何汀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文熙瑶在偷笑,假装给何禾理了理衣服,瞄了一眼显然有些高兴的何汀。
    忙活一天的韩道济也返回家里,韩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询问这一天的经过。
    韩父在隆庆初年,追随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魏学曾,在山海关抵御蒙古察哈尔部。结果虽然大胜,韩父在战争中却身负重伤,还是托魏学曾的照顾,如今在兵部之下谋得一个会同馆副使的闲职。有些微薄的收入,勉强能糊口。
    韩道济出生之后,韩父放任他成长,但由于自己的经历,一直不许儿子从军。
    继承父亲体魄和力气的韩道济,在不能当兵的唯一限制之下,因为食量巨大,习惯在各家各处蹭吃,偶然得知学厨,管饭还管饱,才进饭馆当上一名学徒。
    就这么一路阴差阳错地混进了城里的一家老字号馆子——宝膳阁,凭借积攒下的手艺,做了助厨。后来这宝膳阁说是原主人要把旧的馆子翻修、改名,一时无处可去,又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正好见到尚膳监在民间招厨子,脑子一热就去了,结果试了两道菜,人家一打听是原来宝膳阁出来的,直接就要了。
    二十几岁的韩道济就这么成了一名宫里的御厨,开始干的也都是洗菜、摘菜、打荷的杂活儿,慢慢地替当值的主厨做过几次菜,宫里头传来好评了,这才成了一个能站在灶台边颠勺儿的助理御厨。
    山海合宴之中和之后的事,就不必赘述了,完全是抓住一次机会,从此改变人生走向的实例。
    韩父的制约,成功地让韩道济没有因此一顿合宴就飘飘然,他时刻提醒自己的儿子切勿因一时得意,失了格局。
    韩道济深以为然,所以和自己的父亲也是无话不谈。
    之间当然会提到另一件人生大事,也说到了何宅大小姐何汀。
    在韩父的经历里,为国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为民、为兵的仁义道德;在宫中当御厨,是为人、为臣的职责所在。
    而光禄寺在他眼里就不像个东西了,一年总共就有十好几天节假,宫里也不是天天有人生辰、寿辰,更何况尚膳监就在宫中,揽去了一大堆事情,哪里处处用得着光禄寺。
    当年参军时吃过一次犒赏三军的大宴,除了酒能下肚,那大块的白煮猪羊,不沾点辛辣调料,简直无法下咽。
    成为兵部会同馆副使后,关于光禄寺的传闻就更多了,又是养着三千多御厨,每年支俸禄好几万两。那年皇次女降生,万岁从光禄寺拿了几万两银子,几年后皇三子降生,又拿了几万两,这衙门到底是个做饭的还是另一个太仓?
    这些荒唐之事经历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就对整个光禄寺有非常不好的印象。
    所以当韩道济说出何汀是光禄寺卿何宁的长女之时,韩父硬撑着伤腿都要站起来骂,“糊涂!那种荒唐衙门管事的人家里的千金,是你能求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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