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隔了十几丈远,就听到延禧宫院内传来的棍棒声,先派出去的宫人和从尚膳监传菜回宫的延禧宫太监都只敢远远的站在门外朝里看,一步也不敢走入。
    她见后面的几个太监提溜着食盒,心想随便问问话,以捱过等待的时间。于是让身边的宫女叫那帮传菜的太监到跟前来,“今日为皇长子备下的晚膳都是些何料理?”
    “回皇后娘娘的话,皆是皇长子常吃的几道,有暴腌鸡,鲜煮肫肝,猪耳脆,还有一道木樨糕子汤。”传菜的太监对能从延禧宫门前,到皇后跟前赶到很欣喜,语气都欢快了许多。
    “这是四个食盒,那两个之中呢?”皇后指了指最末一个太监手里提着的两个食盒。
    “水晶饭,还有一碟干烧鲥鱼,是要送去景阳宫的。”话还是领头这太监回的。
    里头太监们的惨叫已经逐渐盖过棍棒的声音,皇后听了觉得有些瘆人,“宫里头此时之事,是因何而起?”
    “原是主子召尚膳监何贵御厨来见,不知怎么书案之上的笔筒砸在地上,主子又遭了之前的病症,一时无法言语,面口煞白。”太监回到,被宫中的惨叫声惊得直缩脖子。
    “……”皇后还想问点什么,可延禧宫内的叫声与棍棒声实在让她分心,“把晚膳都送与景阳宫吧,这光景,谁知何时能消停,别误了她用膳。”
    景阳宫自皇长子住进延禧宫之后,就被皇帝勒令加强了戒备。无事之时,更是直接从外头锁闭了景阳宫门,除三餐之外,王恭妃几乎与景阳宫外的一切无任何接触。
    皇后最近一次见她,需要按年计议了,连具体是因为何事见的面,也无法想起来,只模糊记得王恭妃形容枯槁,皮肤毫无光泽,眼球通红,眼眶深凹,似老了数十岁。
    万岁的本意是让王恭妃完全脱离与后宫乃至皇宫的关系,所以,以现在这般孤立的方式将她幽禁起来。
    奈何前有太后非常宠溺的皇长子,后又有皇四女的意外出生,兄妹二人护住了生母不被万岁立刻打入冷宫。
    皇四女夭亡,万岁算是彻底对王恭妃心灰意冷,而他自己又添了重病在身,所以这完全孤立的做法直拖到皇长子长成,也没能真正实施。
    尤其在册封三王,皇长子入主延禧宫之后,“腰板儿挺起来”的皇长子成了王恭妃不被困于密闭深宫的唯一希望,因此如今的景阳宫在三餐之外也有一定时间是开放的,而限制则加在王恭妃与皇长子身上——不让她离开景阳宫半步,也不许皇长子本人探视。
    最近一段时间若不是万岁旧疾再犯,王恭妃岂能有其他宫中的口福,赏这鲥鱼。
    今日又遇上太后在延禧宫之中发怒,此状不知何时能了,又何苦浪费这好端端的粮食,皇后想着都送去王恭妃处,多少也是一份好意。
    太监们正乐得有机会离开延禧宫前,还未等皇后反应,就已带着食盒小跑而去。
    延禧宫中的惨叫声和棍棒声渐止,皇后仍旧留在原地等了须臾,见门口等候的几人进了,自己才走进去。
    这边传菜的三个太监也到景阳宫门口,在给门口两名侍卫看过食盒中的内容,就被放了进去。
    景阳宫门前的守卫与其他宫中不同,每四个时辰轮换一次,每一候换一批人,如此完全隔绝了因外来之人与守卫熟悉了之后,私闯宫内。
    皇帝担心的只是皇长子并非自己亲生这一虚无的忧虑,才做到这一步的。若说顾虑太多以至于矫枉过正,也不无道理,但皇城之中人多嘴杂,不能掉以轻心也是事实。
    三个太监通过门后,感受到景阳宫中那股不同于门外的陈旧味道,是那种各种器具明明都反复擦洗多次,已经彻底干净,却始终无法掩盖住的霉味。
    景阳宫中,一棵高大挺拔的桑树立于院内,正是枝繁叶茂的时节。
    有一名太监是第一次来这景阳宫,感叹,“嚯,好一棵遮阳的大树。”
    “傻啊你,俗话怎么说的,‘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口不种鬼拍手’,正在殿门口立着一树‘丧’,晦不晦气?”领头的这太监讥讽到。
    “我们老家就没这说法,这原来是棵桑树,长得可比其它树好多了。”最初这名太监还在嘀咕,被领头太监催着进了殿内。
    殿外正是夕阳西下,万物一片金澄澄的时候,而殿内却只能借着殿外的微光,点着几根白色的蜡烛才能看清室内。
    王恭妃与两位年纪稍大些的宫女,围坐在侧厅,做些缝补的活计,见三人进来,纷纷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迎过来。
    “盼星星盼月亮,可是又到用膳的时辰了。”一名体态稍胖,脸色灰暗中带着些许绛红的宫女先开口说话。
    “今日这三位公公,怎有些眼生?”另一名宫女没有接她的话茬,另起了一个话题。
    “这位以前来过,见过的,哟,娘娘,这是延禧宫的公公!”这宫女眯起眼睛,端详了半天才认出领头的太监。
    两人本不是宫女,而是原月子房中的稳婆,因为年老体衰,做不得接生、伺候月子的体力活,宫外又再无亲属,所以选择留在了宫里浣衣,又因别的年轻宫女都不喜景阳宫中的沉闷与压抑,所以二人才被派来照顾王恭妃。
    这样也好,命运各不相同却各有各凄惨的三人倒是在这封闭的宫中过出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种菜,还养了些鸡和鱼,年节没有万岁的赐宴时,自己还能动手加个肉菜。
    只是王恭妃精神不好,时常哭泣,加上景阳宫中常年阴暗,落下了眼疾。这时她本人听到自己儿子宫中又派人来,激动地一时直拼命地张开眼,确认那三个模糊人形的方位。
    “我儿……长皇子殿下可好?”王恭妃口中“我儿”两字才出口,就换了叫法。她虽然身形看去像已至知命之年的垂垂老者,声音却轻灵。
    “您还问呢,要不是……”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太监正想把延禧宫中的事说给她听,却被领头的太监两眼一瞪,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回恭妃娘娘的话,我们主子一切都好,这不还让我们给您送晚膳来了吗?还是您爱吃的干烧鲥鱼,还有木樨糕子汤,暴腌鸡,鲜煮肫肝,猪耳脆。”领头的太监回答。
    两个老宫女看出了太监二人的不自然表情,但也没言明,嘻嘻哈哈地把食盒接下,一边感叹,“今日怎得这些好菜……殿下有心了。”
    “哈哈,正是,长皇子请恭妃娘娘好生用膳,小的们就退下了。”领头的这太监把桌上的空食盒拿起,转身欲走,却被恭妃叫住。
    “公公暂请留步,可否将此物带给长皇子殿下?”她走去方才针线篓中摸索,拿出一个表面绣着麒麟的荷包,一时找不到剪子,只能挡着嘴,细细用牙把线咬断。
    领头的太监答应,小心接下,妥帖放好,心想不知此时延禧宫中消停没有,不知这荷包何时才能交到皇长子手中。
    三人走出景阳宫,空气中的味道好似瞬间发生了转变,侍卫就要关上殿门,又有两个太监提着食盒高喊着“且莫关,且莫关”跑近。
    原来正经是给景阳宫传菜的太监这时才来,五个太监一通解释,侍卫才肯放后两个进去。
    两人进去又过了一阵才出来,嘴中抱怨着若能选,再也不来景阳宫传膳了,王恭妃逢用膳必哭,这谁能受得了。
    三人听罢,相互之间四目相对,不知说何是好。宫内大道铺满了落日余晖,微风刮过景阳宫内的桑树,大片的树叶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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