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儿走在郑皇贵妃的一侧,看她若有所思,自然是要问两句,帮她纾解纾解。
    “娘娘心里有事?”郑皇贵妃走着走着,一只脚踩在石阶上,另一只脚支撑着,忽然站住不动了,瑛儿感到奇怪,问到。
    “啊,方才万岁说由我也去民间,为秀女初选监场。”金靓姗仿佛说了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瑛儿瞠目结舌的表情却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务,“去民间……万岁是指要娘娘到宫外去?”
    她从来只知道,历朝历代有万岁携内臣微服出访民间的事例,本朝万岁性格独特,从未去往民间,更稀奇的事,如今竟出了还有让这皇贵妃亲临凡间的先例。
    “瞧你这话说的,民间岂是在宫内的?”金靓姗继续朝偏殿走,才意识到在明朝已经十年,每天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才显得没有那么憋闷,却也从未想过要到宫外走走。
    不知是本能地对陌生环境感到害怕,还是自己已经习惯这种被圈在一个固定地方的生活。
    离开宫城最远也就去过皇陵和宗庙,还是坐在凤车上,清道过后,商铺全空,大路戒严,就像是坐着马车横穿一个破败的仿古影视城一样。
    如果那就是民间的样子,不看也罢,当时的金靓姗是这么想的。
    所以如今皇帝对她说,去民间看看,她认为去也可,不去亦可。
    瑛儿没再回话,只答是,跟着重新向前走的娘娘,进了偏殿。郑皇贵妃走到七公主床前,七公主已睡熟,枕边竟放着一本《西游记》。
    金靓姗翻了几页,悄声问这书如何未写明作者。瑛儿也小声回答,自己乃一浣衣宫女出身,只识几个大字,略会写自己的名字,如此而已,实不知这些书啊卷的东西。
    瑛儿平时出事雷厉风行,这时的语气把金靓姗逗乐了,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对民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事事好像都是如此,凡最后要成的事,终归都需要一个契机。
    金靓姗假意忘了,问瑛儿入宫之时是多大,瑛儿说何时由何人送进宫、甚至连出生日子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把而今这一年算上,已经入宫十七年。
    “那还能记得宫外是何模样否?”金靓姗为小鱼尾掖好被角,边说着,边走出来。
    “如何记得,我是被直接送入宫中的,这时就算让我径直出宫,也不知可往何处去。”瑛儿脸上不惊不喜,更并无任何难过。
    “哎——我又何尝不是。”金靓姗放下平日作为皇贵妃的姿态,在这时夜深人静之中跟瑛儿说两句真心话。
    “奴婢如何敢与娘娘比较,在娘娘升为皇贵妃后,令尊郑都督官至从一品,同胞兄弟、叔侄、伯父、堂兄无不在朝中坐镇要职,岂是我这无根之人可企及的……”
    “我非此意,是指如今要我走出宫外,也不知往何处去。”金靓姗想借机表达的是自己并非这个时空的人,会因此受到很多限制,又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继续往下说什么,就停住了。
    “若是方才万岁所说请娘娘去监场一事,既万岁都允了,娘娘去了便是,自有人会把一切安排妥帖。”瑛儿只表达了自己理解的郑皇贵妃的担忧,并没有触到深藏在其中的重点。
    金靓姗哎的一声又叹了口气,到自己床边站好,瑛儿帮她把外衣换下,两人再无对话。
    钟鼓楼的声音传来,子时已至,此刻距秀女初选仅余一日。
    何家之中,这时也因距离何禾参加秀女初选仅剩一天,家中上下都无法安然入睡。
    最劳心劳力的当属何一,有时只为一双合适、称脚的尖翘兽头高跟鞋就要跑遍京师各大鞋铺,因为秀女一旦应召,便不能轻易出门的规矩,无论是要重新测量二小姐的鞋码尺寸,还是要夫人、二夫人确定做鞋底、鞋面的材料,都需要他带着家丁往返于各处与何家。
    其次就是何禾本人,虽然已十五岁,在人前表现得很是洒脱,但毕竟是一件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大事。在人后还是会显得非常紧张,有时甚至彻夜难眠。
    因睡眠不足,眼圈发黑、哈欠连天的样子,一旦被夫人和亲娘发现,就会被“小心翼翼”地数落,让她继续去房中歇息,于是何禾又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到房中,继续难以入眠。
    再来就是一家之主何宁,何禾此次参选,相较十年前何汀应召的时候好些,没有发生一些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心烦意乱的事情。但又比起之前何宁参选,多了些需要造访梁府,拉近以前同僚关系的事情,也显得忙碌。
    何宁一心顾着桂禾汀楼,选秀女一事是她心中疙瘩,若非像那日何禾与文熙瑶问起,自己断不想搅和其中,更别提主动参与了。无非涉及一些开支用度的时候,家丁来要了,如数给出,甚至还多拿出一些要他们选更好的。
    最置身事外的当属伊士尧,他与何宁去往梁府之时,说到的是如若他日,何禾如愿进了宫中,何贵作为兄长,加以照顾,所以这时家中其他人的忙碌,与他有关的不多。
    只不过他在这样的气氛带动下,时有时无地给自己找点事做,大多数时间里,都是自己顾好自己就行。
    他和何汀,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地被划在了何禾选秀女这件事之外。
    不过在被召去延禧宫之后,伊士尧从尚膳监辛苦一天回来,每每在书桌就多了一件事,研究之前那个螺纹状的工具到底是什么用途,为什么何贵房中有,皇长子房里也有。
    他双手四指捏起这根针,第无数次对这根针开始前后打量。针大概有一根中指的长度,前端尖细,螺纹处是亮金色,整根针的颜色,像孙大圣的如意金箍棒砍去一半。
    说是针,手里这物件又不如真的缝衣针那般锐利。后端的尾部没有用于穿线的孔,只有一个小圆盘状的物件连在底部。
    这是什么东西暂且不管,这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伊士尧同样没有头绪。
    只有一件事能确定,他从未在别处见到过,只在何贵房中与延禧宫内见过。
    “哎——什么呀这是。”伊士尧用螺纹针的一头浅浅地戳自己的拇指,有轻微痛感,却没办法做出一针见血的效果。
    他换单手拿着,用食指和拇指分别抵着螺纹针的两头捏住,拇指才按在小圆盘那一段,稍一用力,随着一下尖利的剧痛和“啊”的一声,食指尖立刻冒出了鲜血。
    找东西止血还在其次,伊士尧没想到的是,这东西竟然和图钉一样,稍加点力,这么大杀伤。
    见血开始外冒,手指上的血珠越来越大,他一口将手指塞在嘴里,四下开始翻找,想要找布,裹住出血点。
    就在四下翻动的时候,门外看着有像人影。他想这个时间,家丁、婢女都不会在四处走动。于是继续吮着手指,一手打开了门。
    何禾在门外正欲敲门,手势都摆出来了,还没击打在门上,见伊士尧忽地把门打开,脸上闪过一丝惊吓,又很快恢复过来,诧异地看着吮指头的伊士尧。
    伊士尧发觉自己现在的这个形象有些幼稚,吐出嘴里的指头,把吐沫咽了下去,“有事找我?”
    原本准备好的话,这一刻被打断,何禾一下组织不出来,“我娘在和夫人彻夜商量什么,我一人在屋里听着,闷得慌,又睡不着,出来走走。”
    伊士尧听罢,一想,“也是,再一日就是初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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