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为随行御厨,独为后宫皇室料理,怎得这时还在初试新品?”何汀走在前,头也不回地问伊士尧。
    伊士尧才被教训了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细琢磨又像是自己的不是,所以这会儿想道歉也不是,想说点别的又找不到话题,正等着何汀开口,就等来这一句。
    可这一句也不是他想回答的,因为说到濂珠,就要说到濂珠碧乳,说到濂珠碧乳,之后的事可就说不清了,弄得不好,何汀还会为此生气。
    想到她会因此动怒,伊士尧就不敢开口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思来想去,只能假装没听到何汀的问题,用另一句话绕开,“汀大姐,今日预备何时回家?”
    何汀走在前,略顿了顿,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停在了库房前,“你所需的那些,暂且搬至那个架上,要送去何处,稍候告于我知,或你说于柜上都可。”
    说完转身要走,伊士尧担心错过这个时机,再无机会问何汀要牛奶。
    既不能直说郑皇贵妃的事,又急迫地要定下准备牛奶,他急得直挠头。趁何汀大致再看了看货架的功夫,他冷不丁地叫了一声,“汀大姐!”
    何汀侧过脸,冷冷地看了一眼,“我人就在这,你嚷嚷什么。”
    “……方才就想问,那‘茶底百合濂珠’,您以为味道如何?”伊士尧针对现状,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准备先从刚才被评价为“味道尚可”的茶底百合濂珠开始,慢慢转入牛奶的话题。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已经说过味道尚可,如今你又问一次?”何汀眼角闪过一线白光。
    “您误会了,我想问的是具体之处,您把四五样材料都提到了,足见知之甚深。不知可有何改进之处?”伊士尧没想到何汀的语气仍然强硬而夹带了不满,自己实在没能想明白,除了刚才的事,还有哪里让她这么生气。
    何汀缓了两口气,直直地看向一脸迷惑的伊士尧,把这时想说的事都咽回肚里,“滋味属实尚可,只是方才他们在言语之时,我正好在场,也听闻了那番‘滑羹丸子汤’的说法,你知他们以为的那股味道是为何?”
    伊士尧听出何汀语气在变得和缓,而她说的这件事,自己确实不明所以,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你有无此般经历,将酱油、醋与蒜瓣同食之时,口中会有饺子之味?”
    经何汀一点,伊士尧顿悟其中的原因——这件事就如闻见孜然的味道,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烤羊排和羊肉串一样,他拼命回忆一组四个字的词,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脱口而出,“味觉联想!”看到何汀困惑的表情,连忙收声,明明是人家提点的,自己却显得什么都知道,伊士尧傻笑了两声,答到“有此经历”,示意何汀接着说。
    “那滑羹丸子汤,也是汤稠清亮的一道汤菜,用麦粉调制,难免浑浊,入口有干粉涩感,也多用百合粉,后滇地从南夷引入木薯,制成木薯粉,方知木薯粉更显清亮,也偶用木薯粉。”
    何汀假装清点库房架上的物品,确认伊士尧还在认真听,就继续往下说。
    “而木薯粉金贵,如何经得起每道菜都用,只是有贵客了,或是吃家指明要用木薯粉,才用。然滑羹丸子汤的配料也无非盐、糖这些普通之物,为了把肉馅调香,有些厨子亦会用炒过的红糖和馅,如此一来,可不就把你那‘茶底百合濂珠’的几味料全都用上了,因而从甜汤之中品出汤肉菜之味,也是有的。”
    伊士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何汀看他一脸好学,就干脆把想说的直接点破,“若想要人夸赞一物,首一步须知此人有何甚喜之物,又有何不喜之物。”
    何汀把一小袋木薯粉放到留给伊士尧的架子上,伊士尧才发问,“避开那人不喜欢什么,我明白,可为什么又要知道那人喜欢什么?”
    “糊涂了吧?这世间,人人才吃饱几年,谁会不爱那滑羹丸子汤呢?可为何同样的滋味出现在一道甜品小食上,众人就褒贬不一了?”
    见伊士尧还是一脸困惑,何汀呼出一口气,“既有爱食之物,直接吃那样东西不可?非要借一物之味替代那一物?你的‘茶底百合濂珠’虽好,但和肉比,又能强到何处去?”
    “在民间,此物自无人理解,可若是在宫中,日日都是再不能更细致精细的菜肴,谁又喜吃那浓油厚味的滑羹丸子汤呢?所以你这‘茶底百合濂珠’倒真如他们之意了。”
    伊士尧一直听到最后一句,才知道原来何汀是要肯定他的做法,一时鼓起勇气,旁敲侧击地说起了牛奶的事,“其实这道‘茶底百合濂珠’并非今日所想,而是自我来的那地儿,几百年后的一种普通吃食。”
    “如此工序,竟是普通吃食。”何汀难掩脸上的惊讶,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之前你言,百年光景实有太多不同,这么想来,似乎也无甚可讶异之处。”
    “正是此一说呢,”伊士尧见时机将近,很快加上一句,“也有些区别,几百年后,那百合粉是不消放的,也无此般滑腻口感。”
    “不加百合粉?清香从何而来,只用茶汤,不会显得过于寡淡?”何汀属实没有想到,她以为珍珠奶绿是一道羹汤,既为羹,百合粉必须要有。
    “彼时的‘茶底百合濂珠’用的是一味叫奶茶之物,即用牛乳与茶汤相兑而成的饮品。”伊士尧开始把话锋转入正题。
    “牛乳?以前在宫中喝过几回蒙古鞑子在草原所用,也称为奶茶之物,奶气腥臊无比,此外还有浓重咸味,实难下咽。”何汀皱起眉头,仿佛又想起当年在宫中喝蒙古奶茶的场景。
    “彼物非我言之此物,我说的奶茶,是带着茶香奶香甜味的饮品。”伊士尧有意顿了顿,假装又想起什么,补上一句,“本刚才制‘茶底百合濂珠’时就想做奶茶,可惜找遍厨房与库房都无牛乳……”
    他边说,边斜眼看何汀的反应。
    何汀想象不到所谓奶甜茶香的饮品究竟是什么味道,听伊士尧说没有牛乳,马上回到,“牛乳煮沸略放两日也即坏,且无甚料理可制,单喝又如之前与你和二丫头所说,何等家庭愿意花去一桌饭钱就为喝口牛乳,故店内从不备牛乳。”
    “之前因你要饮,才特意找了来。”何汀想起伊士尧之前咯血的事。
    伊士尧原以为何汀会因为想尝试一下现代奶茶,大方地去弄来牛奶,结果计划落空,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倘若有牛乳,明日午膳就可给宫中到民间的二人,初试一试那‘濂珠碧乳’。”
    很多情况下,人总是在不自觉地说出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就如这一刻的伊士尧,他瞒了半天的“濂珠碧乳”,连濂珠都无数次现于各人之前,都仍未露馅,结果在何汀不上套的情况下,自己心里一急,主动说了出来。
    “濂珠碧乳?”何汀对这四个字仍有模糊印象,只是当时伊士尧和小胖还没有暴露这东西与翊坤宫和郑皇贵妃有关。
    伊士尧也想起了这件事,才知自己瞒了半天原来是自欺欺人,所以更加笃定地说了一句,“对,正是‘濂珠碧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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