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行宫大殿中伊士尧的吃惊相比,何汀通过与瑛儿对话得知的信息,则是重新在她脑中塑造了一个人的形象。
    起初她觉得难以置信,而一再一再回忆起还留存在脑中的那些过往细节,又想到与自己几乎可说是没有任何瓜葛的瑛儿,没理由去编造一个这样的故事以诋毁他人——更何况何禾还在场,此般故事对她是否还要继续参选秀女关系甚大。
    不久以前伊士尧同样特别问过她这几个问题——因何认为命中之人是皇长子;如何与他相遇以及为何离开皇宫。
    因断线风筝而相遇的部分已经对伊士尧说得足够明白,自离宫之后,命中之人一事成了空想,这亦是何汀自己迟迟一人独活的心结与原因。
    因此为何离开皇宫,成了眼下她能说清道明的唯一一个问题,也正因为随此问题而展开的真相缓缓揭开,皇长子的真实面目才得以展现出来。
    何汀不是主动离开皇宫的,而说是被迫,其中又有那么些主动的成分。
    彼时她有三处困惑,其一——自己前脚才从宫中离开,皇长子后脚就把何贵调入了宫中;其二——皇长子年十九岁未曾听闻有过婚约,偏宫中在传他心有所属的人却并非自己;其三——郑皇贵妃已经毁了自己前一次的秀女之选,如今又横插一手,逼皇长子做决定,处处针对究竟是为何而来。
    第一处,瑛儿也无从解答,只是说听闻皇长子爱吃且常吃光禄寺给国子监备的定食例餐,一来二去打听到是何贵在做的,这么熟识下来,逮住机会就将他调入尚膳监了,至于时间的先后,或是巧合也说不定。
    她犹豫了片刻,直接跳过了第二处疑惑,要回答第三处时,反问何汀为何会有郑皇贵妃处处针对她的想法。
    “选秀女之时不就是?”何汀语调升高,仿佛在提醒瑛儿过去的事情。
    瑛儿想起那时自己对这件事一样非常不解,只能以最终结果告诉何汀,娘娘的做法实属“歪打正着”,“你可记得当年与你等一同参选,最终被选上的吴琴从?”
    何汀转向她,点点头。
    “你同在宫里,亦听说她入选两年后就薨了的事吧?”瑛儿说着,还额外看了一眼何禾。
    何禾不明所以地看向何汀,“听说了,彼时我还是名掌膳,少去储秀宫里,是因何缘故薨了?”
    “噫——”瑛儿作不忍回忆状,“我们翊坤宫离得近,为她殿中消杀除疫那几日,连门窗都不敢开着。”
    “因疫病薨的?”
    “谁说不是呢,才被万岁爷临幸过一回,就言身子不自在了,之后又是崩漏,又是体寒体虚地折腾了一年多,最后还是薨了。”
    “……”何汀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嘴唇微微张了张,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说出来。
    “因此故,就算当初你入宫做了九嫔,亦未必是件上佳之事。”瑛儿又望向何禾。
    “我这回应召秀女是有自己的缘由。”何禾不明白瑛儿反复瞧她的意思,方才话里的“崩漏”也未曾听过,心生恐惧但见瑛儿望过来,还是壮着胆子,按自己的想法回了话。
    “又有哪位秀女来应召,不是为自己之缘由呢?就如这牛琴从,原本富家之女,锦衣玉食的不知有多快活,可彼时一入宫,却、唉……”瑛儿理所当然的语气中还掺杂了些惋惜。
    “后来随着她的宫人都去往何处了?”何汀想起一人,与吴五莲还有些许联系,与此人相遇是自己从彼时何宅重返宫里,进入尚食局之后的事。
    “宫人?偌大个皇城岂能容不下几个宫人?”瑛儿似乎对“宫人”二字有些反感,但仍耐住心中不爽,继续回答,“有一人辗转这些年,如今随了太后,本要随皇长子去延禧宫里,后不知因何缘故,没去了。”
    “是一名太监还是一位宫女?”何汀心想若是宫女,那可真是碰了巧了,赶忙追问。
    “去慈宁宫的,自然是位宫女。”瑛儿取出手帕,捂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又接着说。
    “叫翠娥。”“那宫女可叫翠娥?”瑛儿与何汀一前一后地说出起初跟了牛琴从,而后辗转进了慈宁宫的那位宫女的名字。
    “你如何知道?”“真是翠娥?”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同时说话。
    “就是翠娥,你如何得知的?”瑛儿面向她笑了笑,问。
    “五莲终选那日,在候选台上肚饿,吃了块马蹄栗蓉糕,说是问为她梳妆的宫女要来的。同样的吃食,我之后有一日在御花园亦吃到过。”何汀想起皇长子为她拾风筝那日的情形。
    “那马蹄栗蓉糕可是用朱红色布包包着,还衬有一圈米白色衬线?”瑛儿嘴快了一步,很快又捂住口,似不该把话说出来之状。
    “……正是?”何汀看到她的反应,内心觉察一丝不妙。
    “怪道你问宫中在传皇长子心有所属,那人却并非你何汀大小姐。”瑛儿叹气,眼神中还有些不解与同情。
    “这话又是如何来的?”何汀预感之后瑛儿要说的话会动摇到她,眼神开始恍惚。
    “这些年,延禧宫的这位殿下,送出去的马蹄栗蓉糕,没有三十斤也有二十五斤了。试问哪个他看得上的宫女,没能得几块专门制给慈宁宫的马蹄栗蓉糕。”瑛儿不屑地说。
    何汀心中盘算,一块马蹄栗蓉糕不过二三两,若真送出去三十斤,岂不是整座皇城里的宫女都得过此物,亏自己还为在御花园中得了这糕点茶饭不思、日夜难眠了好几日。
    “你怕不是在思量皇长子何以如此花心?”瑛儿看透何汀的想法,直言不讳,见何汀一言不发,自顾自往下说,“就知你以为他花心,你又怎知他是在为景阳宫内的王恭妃预备什么。”
    “怎此事还与恭妃相干?”何汀蒙上灰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恭妃宫中向来只有宫女,除传菜、清扫,谁又能进得去?皇长子此举不过是为她之生活考虑一二,”瑛儿见何汀眼睛渐亮,心想该泼的冷水还是不能少,“皇长子孝举自然是一面,可另一面还在花心上——那翠娥,可是被命去太医院堕过胎儿,慈宁宫哪来的什么男丁,不就只皇长子一人而已。大伙儿看在眼里,不说便罢了。”
    何汀瞳孔一张一缩,喃喃地复述瑛儿的话里关键的几个字。
    区区几字和字面的意思并不是重点,而这背后代表的含义颠倒了皇长子在她心中的形象,虽因如今只是听到郑皇贵妃宫中主事瑛儿的一面之词,他的形象还未完全崩塌,但不如以往那般令人憧憬、景仰也是事实。
    往事那些美好的部分也随着形象的这样崩塌,慢慢化为尘土,即使是试图重建,再也不能了。
    后殿正殿西北角陷入一片平静,虫鸣渐渐盖过殿内的动静。
    一件事开了被质疑的口子,那之后无论如何弥补也徒劳无功,她开始质疑起当时皇长子正巧在用晚膳的时机出现于御花园的动机,同时也开始反思自己向瑛儿提到第三处困惑。
    “我离开皇城前几日,皇长子找到我,说郑皇贵妃反对他与我之事,若长此以往,害怕翊坤宫加害于我,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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