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人悄声嘀咕,“此非胡闹哉?竟自言退选,将这秀女之选视若儿戏。”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五味杂陈,大臣之中有相当人数在梁秀殳的话里听出了用一位秀女何禾换取众人后八日银两的意图。
    这时此女竟自己说出请求退选,确也有善的一方面——即是如此退选,会“骤亡”而又“死而复生”的最大选秀隐患由此根除。
    因此,包括梁秀殳在内的众人,因这般内心的五味杂陈,既惊得张开嘴,又一时讲不出什么合理的话来。
    金靓姗则不同,她虽然同样从来没有料想过何禾会主动提出退选,但眼看见有十年前那次秀女之选经历的何汀在场,何禾主动得出现在这个结论也不难接受了。
    但看到躲在暗处的皇三子,气不打一处来也是真的,明明请求一同出宫的时候说得那么义正严词、天花乱坠、冠冕堂皇,可现在还不到两天,就暴露出自己顽劣、不专心的一面。
    按理说,如果是在现代,一个十五岁的青少年也到该收收心顾一顾自己学业的时间了,更何况是一个正在与兄弟争夺储君的明朝皇子。
    金靓姗本就没想对皇三子倾注太多感情,可是经过十年的朝夕相处,还有明面上的母子,以及被动形成相助夺嫡的这层关系,使她不得不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对他加以管教。
    在大殿前被梁秀殳等一干人弄得心烦气躁,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发泄一下,现在见到这副模样的皇三子,几乎就要开口怒斥他一番,但猛地想起早些时候让皇三子掌掴自己的场面,这时怒其不争的话又卡在喉头,不忍说出来,只敢拿廷杖吓唬他一二。
    接下来瑛儿的反应才是让金靓姗最感觉怪异的,目前这件事明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却一脸尴尬又慌张,失了翊坤宫主事的风度。
    在既想转而询问瑛儿与又想教育皇三子之间,金靓姗看到空荡荡殿门的一侧,一个娇小窈窕的身影晃晃荡荡地走向门口。
    一边跨过门槛,一边说着主动请求退出秀女终选的话,脸色仍显煞白的何禾险些倒向地面,皇三子不顾众人在场,也不顾什么男女之间授受之事,伸出双手接住就快倒下的何禾,扶稳后,两人相视一眼,又双双向后退去一步,立马站好。
    金靓姗离得近,在皇三子与何禾眼神接触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皇三子早些时候时而心不在焉,时而心神不宁,时而心猿意马,但似乎只要与后殿何禾有关的事,就理所当然地出现的含义。
    了解这一点之后,她想欣慰地笑出来,又怕旁人妄加揣测,只好装着对刚才的一幕视若无睹,径直向何禾提问。
    “怎得突生此意?”金靓姗在走来后殿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些事,也一直权衡如果自己要何禾选择去留之间的利弊。
    对自己最大的利处是,何禾离开中选,就不会让她郑皇贵妃落人口实——不会再因为一个可能反复发生的意外破坏整个初选;而对何禾最大的利处,则是不必淌皇宫这摊浑水,虽然十年之间多少还是发生些变化,但世间岂有污泥化作清水的道理。
    弊处也有,而且影响不小,让何禾就这么离开,会显得金靓姗自己在众臣之中的威信减弱——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由梁秀殳劝解下来的一样。
    她身为皇贵妃,平时自然不必与梁秀殳争什么,但现在不同,被皇帝委派来做主监场,不问其原因,终究自己是大过梁秀殳的,怎么能让他占了上风。
    但现在何禾的做法,无疑是给了金靓姗一个缓冲的机会,即主动提出,然后由郑皇贵妃定夺准与不准。
    准了,既遂了在场立于自己身后的这帮太监、大臣们的愿,又能保全自己的威严;不准,更能显出自己说一不二的处事方式,何禾又能留下去往宫中。
    金靓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禾,心里想着,人似乎总是在失去一个选择后,又很快要面对一个新的选择。
    而这一刻要做选择的人是金靓姗自己,她认为在决定之前,需要问明白何禾心里的想法。
    “并非突生退意,”何禾喘了口气,脑中闪过一早与家人们道别的场景,又闪过濒死一刻内心的纠缠与恐惧,又闪过皇三子为她感到焦急的神情和伊士尧寻求定神界茶时的不顾一切,还有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何汀,“自小女承蒙娘娘恩准进入中选,一时脑病复发之间,就心生此意,只是一时未能言明。”
    双臂之上还有方才被皇三子捧过之后留下的余感,她看向站在一旁,仍然面带关切的皇三子,柔柔地笑了笑。
    心想,自己什么也没想好,却打算为一时冲动,且都不知该如何去做,就一股脑地准备入宫,面对这个听起来就像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
    说是为了家仇也好,为了抚平世间曾经发生、如今仍在持续的不公也好,若因此还要继续失了家人的陪伴,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娘娘,小女当初草率定下参选秀女之事,心中存有些许不便告宣的私情不假,可终究是为拓宽眼界得入皇城,若有幸成为一嫔,更是定要为万岁、为民、为江山社稷谨献绵薄之力。可今次脑病复发,小女突感自身体虚,实恐不堪承此大任。故以自知之明,诚惶诚恐,恳请娘娘准许小女何禾退了此回秀女之选……”
    何禾在听何汀说“或为王妃”时,心里对去留就有了确定的想法。虽然选择入宫的真实原因不便这一刻说出来,但不想入宫的一部分理由,也是借机表达了出来。
    片刻之间,没成想郑皇贵妃驾到,借故自己身体不适,让其他人先行一步,自己则在正殿西北角反复斟酌该如何面对娘娘时的措辞——也就是最终这番话。
    靠近殿门的何汀,与跟在郑皇贵妃身后不远的伊士尧,听到何禾说出心中想法,隔着几步距离互换了换眼神,面上笑而不语,内心却百般滋味。
    何汀的复杂心绪来自于自己从未真的关心何禾参选秀女的实际原因,甚至在预备离开前,还全凭自己想法说出以为何禾一定是想进宫去的话。
    但同时替何禾感到释然,宫中深似幽潭,未必入了就会有何上佳结果。
    伊士尧内心的复杂就直白得多,他只是在过去这一小段时间错过后殿之中几人的对话,所以对何禾之前那么拼尽全力也要参选秀女,现在却说放弃就放弃了。可又不能这会儿就开口问,还得看金靓姗和身后头这些各自心怀鬼胎、同样静待事态发展的官员们最后是什么反应。
    他只看到金靓姗在何禾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轻声唤来瑛儿到身边,又叫上梁秀殳,嘱咐了几句什么,又由这两人站回原处。
    金靓姗直视何禾一眼,何禾瞬间领悟其中含义,很快朝郑皇贵妃跪了下来。
    “既汝意如此坚决,我若再拦,倒显不能体察民心,有违秀女意愿了。可我只提醒一句,汝而今年十五,今生未必再有参选秀女之机,若如此,汝意还决否?”
    何禾坚定地点了点头,“吾意已决,求娘娘成全小女。”
    “那我便准了。”金靓姗说得轻描淡写,内心如释重负。
    何禾脸上没有被准的喜悦,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用似乎这一日过完就不再相见的表情看了一眼皇三子,皇三子则面带微笑,却难免一丝憾意。
    金靓姗看着这俩年轻人,笑了笑,转身向后对其他人说,“方才之事既如此定下,诸位可还有异议?”众人互相左右对视,却再不敢擅自言语。
    梁秀殳像之前被众人拱在最前一样,率先对郑皇贵妃的决定做出了表态,看向何禾,“娘娘深明大义,如此定下彰显本次初选之公平,小奴谨遵娘娘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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