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没让你处置那些外面伸进来的手,”云漠寒看着任彦生面色不怎么好,“平日里传些消息也就罢了,这东西也能这么顺畅的递进来,你这大总管的位置是不是坐得太舒坦了?”
    他从来没让内务府赏出去紫色的料子,而房贵妃的那套宫装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再看上面各样丝绣想来制这样一件衣服至少要花上数月,不知道是房高年给她准备了多久的。
    就这么送进宫了。
    他是真不知道之前那个女人是因为什么才会病逝?还是觉得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他那个已经成为贵妃的女儿?
    “奴才知罪!”任彦生急忙告罪,虽然这次房家究竟是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他确实是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也一样是他失职。
    “你们平常收多少银子朕都懒得管,毕竟管了也没用。”云漠寒冷笑了一声,他这一笑任彦生便哆嗦了一下。
    “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还是想想清楚,脑袋的确是个好东西,可你要真是不想要了,说一声就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果然主子是要气疯了。
    听霜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任彦生不住地请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总管跟在主子身边也八九年了,怎么还是没领会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精髓。
    不过想来也是,主子真的开始用他的时候主母已经去西疆了啊。
    这件事她也是有责任的,这些年管理宫女是她的差事,房家安插在宫里的定然不只有太监,能送东西到房贵妃身边的应该还是宫女。
    宫中或许要再次大清洗了。
    雪夫人这十余年养了不少会武功的侍婢,宫中现在也有不少,或许这件事之后宫中会再多些。
    “房贵妃禁足,若是这期间让朕发现有人联系她或是她能把消息递出去,你就自己去领罚。”
    “出去!”
    云漠寒打发了任彦生,然后他看向了安静站在那里的听霜。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开口。
    “让听泉和听雪准备好,借着年宴把人再送进来些。要长相不起眼的,功夫好的,这次选进来的功夫好最重要。”
    “属下明白。”听霜急忙应下,然后看着云漠寒捞起了矮榻上那个紫色的毛团子往袖子里一揣,消失在了御书房里。
    云漠寒回了景王府。
    他到重光院的时候正好太阳完全落下,天边再没有了一丝光。
    侍卫见他回来赶忙点燃了院子里的灯,云漠寒进了念风阁,拿了火折子将屋中的蜡烛一根一根慢慢都点燃了。
    这间屋子已经许久不做书房用了,但桌上依旧摆满了笔墨纸砚,还有不少颜料。
    如今这座阁楼里挂着不知道多少画像,视线所及之处都能看到那张云漠寒最熟悉的容颜。
    从几岁的娃娃到青涩少女再到二十余岁最风姿绰约的时候。
    从寻常钗裙到一身甲胄、或是做男子装扮再到锦衣华服。
    云漠寒不知道二十五岁的风冥安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二十二岁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他也不知道现在二十九岁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最近安安又再次到他梦里来了,每晚都来,从不曾失约。
    但梦里的她都是曾经的模样,从未变过。
    他似乎又要过生辰了,皇帝的生日……万寿节……他连这一天也不属于自己了。不过宫中有宴,他坐着便好,收点儿贺礼,国库里还能多些银钱。
    原来每年这日安安都会送他件她亲手制的新衣,每一年的他都好生留着,和那些安安给他绣的荷包一起,不过那些荷包现在没再挂在他床头了,都被云漠寒仔细收了起来。
    除了那枚绣着鸳鸯的,倒是留在了枕侧,日日都伴着他。
    云漠寒点燃了这屋中所有的蜡烛,烛光一晃一晃的,光影跳跃着,原是照得恍如白昼,却似乎又是那样的不清晰。
    隐约中,云漠寒似乎听到有人在那晃动不停的光影之中唤他。
    只有那一声,轻轻的,渺渺杳杳。
    “寒郎。”
    但这一声又响在耳畔,不能更真实了。
    是他的安安在唤他。
    她说,“寒郎,你不要怕。”
    -------
    云漠寒第二日上早朝前才回到宫里,摸了摸袖子才想起来这小东西还在,带着它上朝倒是头一回,不过带着就带着吧。
    尤其是看到下面房高年那一脸憔悴的样子和他眼下的青黑色,云漠寒难得觉得心里堵着的这口气顺了那么一些些。
    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期待值不应该变得这么低。
    他已经知道房贵妃被禁足了,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想来他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目前应该也不敢擅动,以免求情的话变成了加重罪责的又一个原因。
    整个早朝他都没吱声,云漠寒也只当看不见,事儿都解决完了他也回御书房去了,毕竟袖子里的毛团子还没喂呢,都闹起来了。这也就是冬天的衣服厚,它动来动去的不明显,不然给人瞧见……可能是有那么点丢脸?
    这些人暗地里给他添堵的行为还不如当初云漠若就知道往他府里派杀手呢。那时候对付他的人也就想着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杀手多好解决啊,现在看来杀手是最好解决的麻烦了。
    毕竟杀了就完事了。
    再想想没准过两天房高年就要来烦他了,云漠寒觉得这日子似乎还是有了些盼头。至于这“两天”究竟是多久,就看任彦生处理事情的速度了,要是被他骂了一通还能让消息那么快递出去,那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这大总管是不是要换个人了。
    没想到这次云漠寒等的时间还挺久,毕竟那天御书房外面除了他的侍卫、任彦生和听霜,距离那里近的也就只有房贵妃带着的宫女了。
    未央宫又被紧紧盯着,想要让外面知道消息确实不容易,而且那把刀现在还在御书房外面的墙上插着呢。云漠寒也没让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把刀在的原因,倒是没人敢在房贵妃后面试图到御书房来以送点心的名义烦他了。
    直到过了小年,静平公才找了个理由进宫,毕竟按他现在的职务他还真没什么好理由进宫去找皇帝单独汇报点什么或是聊聊国家大事。
    “陛下,贵妃娘娘在家时臣难免骄纵了些,她得罪了陛下身边的人惹得陛下不快确实有罪,但这年节终究是不同,不知陛下能否网开一面饶恕她这一回?”
    云漠寒好不容易听完了他前面那些基本等同于没事找事的一通话,如今见他终于说到重点了才来了点精神。
    嗯,重点是让他不快,而不是得罪了他身边的人,若是因为得罪奴才挨罚那确实听着就不太可能。
    在家骄纵,那是当这皇宫也是她家?所以在这里还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一个贵妃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谁给她的胆子?
    年节?
    寻常人家的妾室也没有上桌的规矩,是贵妃就厉害了?她连皇子都没有,也没得要团圆这一说。
    听着这两句话说得挺有道理,实则仔细想想全是狗屁不通。
    静平公府能发展到现在这种让他都觉得有点棘手的状态应该靠的不是房高年,若是只靠他,那他也不用愁到现在了。
    还是祖上的余荫啊。
    “看来静平公放在房贵妃身边的人也没好好跟你讲清楚朕到底为什么禁她的足?房大人这选人用人的功夫还得好好磨炼啊。”
    房高年等了半晌,就等来了云漠寒似笑不笑地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他还没来及辩解,云漠寒之后的一连串嘲讽便向他砸了过来。
    “你想给自己的女儿求情,最少要弄清楚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再来求情吧?”
    “不过卿应该清楚得很呐,现在在这里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觉得很好玩儿吗?还是觉得蒙蔽朕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对皇后大不敬,朕只禁了她的足,没降位更没克扣她禁足期间的吃穿用度,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还是说你静平公府的嫡女入了宫朕是责罚不得的?”
    “而你这个帮着她对皇后大不敬的父亲,朕是不是也一并罚了才好?”
    不过一件宫装,房高年也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在意。
    他早就不继续在西疆寻找皇后的踪迹了,却没想到如今一件紫色的宫装便会让他这样勃然大怒?
    这位自登基以来似乎还没有这样对朝臣说过话……
    他做皇帝这么多年,也不像是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好胁迫了。
    而那柄插在墙里的刀房高年来的时候也一样看到了,这难免又让他想起了那时候皇帝那着那撕碎的奏折当刀子扔的景象。
    虽然那天跪在地上的众臣里没有他,但静平公确实也在那一刻被震慑到了。
    “陛下,臣绝不敢对皇后——”
    “不敢什么?”云漠寒打断了他的话,“朕看你敢得很。”
    “这朕要不要纳妃卿要管一管,要不要有皇子卿还要管一管,去年是不是还想要管一管这皇子究竟是从谁那里生出来?”
    “你既然这么喜欢管皇家的家事,那干脆朕这个位置给卿来做怎么样?”
    “反正也是和你现在管得差不多,是不是自己管辖内的差事你都想插上一脚,这两年对兵权也热心得很了,天家的家事你也跟着操心,那要不卿来做这皇帝吧!这样你和朕便都能得个清静了。”
    “陛下!臣万死不敢有如此念头!还望陛下明察啊!”
    云漠寒如此说那这罪名房高年不可能担得起,觊觎兵权皇位那他就是谋逆了。
    不过现在房高年唯一怕的还是皇帝直接动手砍了他的脑袋,若真是这样那是连运作的时间都没有的,这才是死局。
    “要朕明察,那卿是觉得朕刚才说得没有一句是真的?都是在诬陷你了?”
    云漠寒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房高年却不想这样轻易就放过他。
    他凭什么这样轻易放过他?
    房高年此时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官场上的你来我往便是要大家都揣着那点子明白然后都不明说还能把事情办了,但前提是有来还得有往才行。
    可到了如今陛下这里,他是什么都能明说出来让所有人面上难堪的性子,暗中达成共识相互留些颜面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到现在这场面话也说得根本没法接下去了。
    “朕看你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没什么说的了就赶紧滚,省得朕一会儿连你一起罚!”
    房高年看着云漠寒那冷若寒冰的脸也知道他今天这目的定然是不可能达成,便也只能行了个礼赶紧退下了。
    而他人还没出宫,静平公在御书房里被皇帝大骂了一顿这件事就已经传出去了。
    陛下说他管得太多越俎代庖这件事也一样很快便人尽皆知,反而是他来为自己女儿求情这个始因似乎被所有人忽视了。
    “陛下,怀王世子求见。”任彦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敢来见云漠寒的,毕竟房高年刚走,而刚才陛下斥责他的话外面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让他进来吧。”云漠寒也没想到云沐昪拖到了这个时候才回安阳,那小子要是没真带回来什么好皮子他明年也不用回北境了,留在安阳城里被他操练吧,他保证三个月让那小子的武功长一大截。
    在北境待了快两年的少年面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他曾经身为怀王府世子的那种贵气了,取而代之的是行伍中的杀伐之气。
    这种气息云漠寒熟悉的很,只是现在云沐昪身上的这点气势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
    云漠寒期待着的未来的怀王,那得是能掌大汉一方边军的大将军才行。
    “七叔。”云沐昪在好生行完礼之后才像原来那样喊了云漠寒一声。
    “我要的东西呢?”云漠寒上下打量过他之后倒也放心了,看着这两手空空的世子,挑了挑眉。
    “……在外面。”果然七叔最在意的永远都只是七婶婶。
    “你不回家吗?你爹可是为了能让你回来都求到我这里来了。”云漠寒听了这话便往外走去,但看着云沐昪似乎不打算离开,他又说了一句。
    “您不需要听一下北境的事?”
    “要是你这个官阶都需要向皇帝述职的话,那你七叔我就要累死了。”
    “赶紧走,你家现在可是热闹得很了。”
    云漠澜似乎是怕他的信在途中被人截了,看样子到现在那两个郡主的事情云沐昪似乎还毫不知情。
    “我家?”云沐昪愣了一下,看着云漠寒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赶忙从皇帝这里告退了。
    而云漠寒这时也看到了云沐昪带回来的狐皮,果然都是极好的,那毛很厚实,纯白的没有丝毫杂色。现在送到绫潇坊去,应该赶得上年节。
    至于怀王府里的事原本就是云漠澜的家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只要和朝政无关他那二哥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的。
    不过他这小侄子回家面临那些惊吓和惊喜之后的神情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今年云沐昪回来,这个年节怀王府或许会热闹些,云漠澜原本就是每年都要开宴的。世子从军回来……打探消息的人应该也不少。
    不过那两个郡主……这宴开不开估计也够云漠澜头疼的,要开宴郡主必定得送走,可郡主也是今年才册封的,宴会上不出来的话难免惹人非议。
    至于他,他不用考虑这么多,年宴他不想开也得开,毕竟这个规矩要是断了他能被前朝和太后烦死。
    为了自己的清静着想,年底的赏赐最好多发点,而那天他也得乖乖在主位上坐着,直到年宴结束。
    云漠寒抚摸着那厚实的狐皮重重叹了口气。
    他最近总觉得晚间能听到安安唤他,或许也是好事?
    “安安,看看这个,好看吗?”他轻轻问了一句,“给你镶在新斗篷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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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浓墨淡彩相思跃尺笺,天子朝臣博弈又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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