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丘叔与二叔的童年充满病魔,而大姑的童年却是多姿多彩,丰饶有趣。
    大姑总是说,佬东都是直眼睛。
    佬东就是鬼子。鬼子大发狂性,在春光明媚,花红柳绿的天气里,按捺不住,跑到故河口的田地乱开枪,吓得在田地插秧的老百姓到处逃串。好些人被无辜打死了。大姑却有个经验,总可化险为夷,逃脱佬东的枪口。那就是佬东的眼睛是直的,追一个人,只要你一拐弯,多半可逃脱。
    我听着私下困惑,鬼子是个啥生物?眼睛是直的,不会拐弯?是佬东所在国家的交通比较发达,全是大道,他们少走乡间弯弯小道,目光只需直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所谓大姑说的直眼睛吗?
    无论什么时候,大姑讲到大聋子爹挑着箩筐,从田间躲过鬼子的枪弹子。就开心地哈哈大笑。
    大姑说:“大聋子爹被鬼子追得到处逃,水稻田梗上踩满了他惊慌的脚步,实在无处可逃,嘭咚几枪……吓得是魂飞魄散。只见大聋子爹顶起箩筐,没命地跑。嘭咚一声,箩筐被打中了,眼看再不逃脱,就得……突然,我对他高声地叫,大聋子爹,大聋子爹,您往拐弯处跑,拐弯处跑啊!拐弯处正是一块玉米地,一条羊肠小道。”
    大聋子爹听到我的呼声,飞快地跨过田梗,拐进羊肠小道,没入了玉米地。鬼子一时失去了方向,就找不到他了,由此躲过一劫。追赶途中,大聋子滚到泥沟将箩筐丢了,箩筐也被鬼子的枪打了几个窟窿,大聋子爹的耳朵被打聋了一只。原先大聋子爹只一只耳朵聋,现在两只耳朵都聋了,真成了大聋子爹。不天打雷劈,他听不到声响!你就是天打雷劈,地动山摇,他也根本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只能感觉你在说话。
    大姑是家里老大,父亲老二总不在家,遇到那样的年月,那样的家庭,童年当是多灾多难。难得大姑聪慧机智果断,还将这多灾多难的童年过得多姿多彩,躲过了诸多灾难。但也有没躲过的,就死了。
    父亲是戏台可演各种角色的“大明星”,而大姑却是个现实里多角色的能人。往后,就这两个人就撑起了这个家,携着六兄妹和平安定的度过了多灾多难的童年,甚至和睦的一生。大姑的神奇,还在用她的机智解除生的饥饿,死的威胁,解救贫困中危难的家。解救她那频临生命危险的母亲。
    大姑是祖母的长女,小名长儿,读zhang三声,大姑有个书名的,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因为大姑没读过一天书,所以书名被人忽视也寻常。祖母一直叫大姑长儿,大姑的弟妹们都叫她大姐子,我下一辈子的叫她大姑。
    大姑只要回娘家,总坐在二叔门前,望着前面的田地,跟我说起他们童年在故河口的往事。我无比的喜欢听。
    大姑每次的开场白:“你祖母病了,你祖父患有哮喘,你叔叔与你小姑都小,就你父亲与我大些。全家靠着我们两砍柴养活。我与你父亲每天在屋山头的柴山里砍柴,砍好后,晒干,捆好,囤在屋旁,冬天大寒了,就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卖……
    那时的故河口,漫山遍野,一望无际青色的柴林,里面有鸟雀,野鸡,野鸭,兔子,是个丰盛的大自然!可惜我们捉不到鸟雀,找不着鸭蛋,野草野菜都被吃光光,兔子更打不着,我们的生产工具太差劲,也没有猎枪,只有镰刀砍柴……”
    大姑虽没读过一天书,但天生的语言家,是故河口最出色的讲述人!从大姑生动的描述中,再现故河口的风貌物景与生活情状。那或是大姑想象中的故河口,并非当初真实的故河口。
    大姑接着说:“路途星光灿烂,我与你父亲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前头的说,你使劲地推呀弟,我拉不动了。后头的说,我用尽全力了啊姐!前头的姐说,拉不上去乍办?后头的弟说,我再使把劲吧!
    夸嚓一声,绳断了,肌瘤一下,牛车被淤在泥潭里,哗啦哗啦的柴也散落了一地!我呼地一下跑到后头,葩地一声,给你父亲脸上就是一巴掌。你父亲捂着脸,缨缨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天贼黑,我与你父亲在黑暗中等啊盼啊,边把散落地上的柴拾起来码上牛车,边重新弄好绳,张着耳朵听!不知等了多久,我们终于听到吱嘎吱嘎吱嘎的,模糊的牛车声,是邻近的老伯拉柴上市来了。我与你父亲拦住老伯的牛车,哀求老伯帮我们把牛车从泥潭拉出来。老伯说,孩子们啊,我在前面帮你们拉,你们在后面使劲地推啊,老伯虽年老的,还挺硬朗。
    我与你父亲拼命地推呀推,轱辘一声牛车就要拉出来,刷拉一下,脸上一条鹰蛇尾扑地抽过来,抽得脸刹那发烧青痛,原来绳又断了。我来不及痛,忙上前重新打结,与你父亲咬着牙关哟嘿哟嘿的,终于赶到天亮前把牛车拉出来,赶到集市。那时的冬真寒,一车柴可卖八角钱。揣着卖来的八角钱,我跟你父亲喜坏了,也饿坏了,跑到街边馆吃了一碗灰面咯哒,那个味儿鲜啊……”
    大姑讲着,一时哭,一时笑。打一车干柴,并不容易,要历经千辛万苦。柴林一望无际,荒山野岭,里面有取不尽的宝藏,也有数不清的危险。野猪野狗野狼咬,最怕蛇,砍着砍着,青柴被一根根放倒,露出一块空。可蛇冬眠,地下时间呆得长,也想出来透口气。从地下突然爬出来,一条条绿盈盈光溜溜,扭着细腰,摆动长长的身姿,吓死人。甚至有人传闻,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在柴山里打柴,被蛇吞吃了。好在这个危险不曾在大姑与父亲身上发生!
    卖过柴,吃过灰面疙瘩,赶着牛车回家,故河口某户农家的炊烟就袅袅升起!夕阳一片辉煌温暖。故河口某户人家的屋里也充满了温暖,一片辉煌。大姑正用卖柴换得的米,给叔叔姑姑们熬米粥汤喝!米粥咕噜咕噜地在锅里扑腾,一缕缕白色的香味儿飘满了屋。
    我与鹿女被大姑描述的情形深深地吸引,吱嘎的牛车声,青青的柴林,热涛涛咕噜咕噜扑腾的米粥汤,支起父辈们的童年,那是大姑与父亲的童年。
    从听到大姑嘴里发出吱嘎吱嘎的牛车声起,我就决心写一部有关父亲及我父辈的书。我要用笔写下我祖父辈在故河口开垦落脚,拓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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