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雨过天晴,小姑与姐们抵门,母亲未叫开门之后,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筋,变得喜欢骂人起来。
    你说,劳累了一整天,没吃一餐饭,晚上回来,还不能进屋坐坐,怪不得母亲要骂人。母亲中午回来,没叫开门,是还要去地里干活,没时间理会,没料晚上回来,门还叫不开,当然要生气。
    说起母亲对土地的执着,真没话说。她就不担心孩子们关在屋里在干什么,会不会出事?但母亲每次去地里,都要仔细一再交代小姑,不要在家里玩火,不要到江边玩水,出门要多穿衣服,不要叫冰雹砸坏了脑子等。可就是没有交代,下雨不要用家什抵门!
    都不知那时的天气很正常还是很不正常,六月天里,时有下雨就夹着冰雹,敲在头上清痛。冰雹黄豆颗粒大,一颗一颗落在地上,蹦蹦响。乡下有个说法,六月天里下冰雹,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因为每颗冰雹里面都包着个幼虫卵。幼虫卵以后是要长成害虫,破坏庄稼的。
    姐们正在外面玩耍,碰见下冰雹,小姑就命令姐们在大树底下躲起来。自己则顶着一片大树叶,跑到地里将颗颗冰雹,用小树干扒拢来,化开了,看里面可是有虫卵?
    那颗躲冰雹的树,可大,树枝密密层层,树叶重重叠叠,冰雹下不到头上来,雨水也下不下来,因为它们在下落的过程中,就被茂密的树叶吃掉了。大树下躲冰雹极好,像在家似的安全。雨下一忽,住了,太阳出来,几姑侄就从树底下出来,继续她们的玩程。下雨夹着下冰雹的时间,不过几秒。许老天爷下错了。
    雨后的野外,一片新奇清新,小草披上新绿!小姑带着姐们在野外贪玩,无非寻野菜野果子吃。若寻到一个野瓜,几姑侄就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它,那情形是有些焦急,那滋味儿当比山珍海味还香甜。
    再不,她们不长记性,又跑进人家的菜园吃黄瓜花,踩黄瓜架,把人家的篱拉侧了方向。雨后的黄瓜花开得特别厚,吃得可是咪咪的甜。少不了那家的妇人又上门找祖母与母亲说理,然后祖母与母亲就准备麻梗重新来夹,给人家赔篱拉呗。姐们小姑照旧挨了母亲的几顶弓,照旧享受祖母的糖果来滋补。
    好吃是姐们的最大特色。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进肚子,连着野外的青草咀嚼起来也无限甜,跟农家养的猪没两样。那时农家养猪多放养,圈个耳角,用绳子觅到沙滩啃草吃,如喂牛一样。姐们从小就如猪牛一样放养,个个长得结实漂亮。
    小姑还带姐们在沙滩扯回头青,撕太阳。撕坏了,是阴天或雨天。撕好了,是晴天。似乎还有些灵验。
    于是,孩子们整天在沙滩撕太阳,撕到猴年马月,如日历一样捆着。大人们一问天气,孩子们就去翻,也便知那日的天气。大人们也不足为奇,或当真了。也因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少,全是看云识天气,凭经验识天气。
    天气预报人还不大信,似乎也不大准。明明说晴天,偏下起了雨,若打场的话,人都要抢死。若野地里再寻到一块石头,当不是平凡的石头,而是阿里巴巴的芝麻门开得了宝石,指引他们去寻宝。那石头当是若干年前,谁个阔富遗落下的绝世宝石,参合着孩子们童年的稚趣与梦想。犹如芝麻开门之后的秘密山洞。
    一味的野玩是小姑与姐们最感幸福的。每次回家,都要将她们在野外玩耍的事物乃至奇想一一讲给家人听。特别父亲回家后,他们讲的越发来劲。父亲也很喜欢听。
    父亲年轻英俊,风度翩然,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好儿郎,很多年都一个样,一点都没变。总穿套蓝色咔叽中山服,提一个黑色公文包,从乡路上迎着绯红的夕阳归来。姐们见着父亲归来,欣喜若狂的奔上前去。父亲就如一盏灯照亮家里的每一个人。只要父亲回来,家里就如过节一样的快活。父亲带回些糖果、饼干、苹果。孩子们吃的可欢。
    有次,父亲还给小姑带回一双蓝色的半哒子拖鞋。害得小姑差点断了根腿。这是后话。
    父亲每次回来,祖母总跟母亲过不去。总喜欢在父亲面前说母亲的不是,还将父亲拖到半夜三更才回房。家里队里,老老少少,大事小事说个没完没了。父亲温和着笑脸,听祖母把话讲完,然后才回房休息。母亲早在床榻上哭了好半天。
    很多次的梦中,姐们被母亲的哭声弄醒。还以为母亲得了同肖伯母一样的怪病。因为肖伯母是个马角,队里无论哪户人家的孩子不好,都要请肖伯母去下马。又哭又跳又唱,说是神仙上了身,可知天上地里,生死有命,可知病痛就里,可是神通。但在孩子们眼里,肖伯母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像个疯子,能治病吗?由此,母亲半夜的哭声,闹得姐们很是心慌。她们不知母亲啥时候被神仙附身了,成马角了?可睁开眼,母亲却没有哭,父亲温和地把母亲从床榻抱到床上去,一直折腾到天亮。
    姐们一直不明白,母亲好好的床不睡,干吗睡在床榻上?
    彼时,大姐六岁,懂得些事儿。
    每次只要父亲一回家,大姐就对小的说:“今晚,母亲又要犯怪病,睡床榻,又要哭半夜。可是心慌。”
    父亲回家了啊,母亲为何要睡在床榻上哭?父亲不回来还好些,姐们听不见母亲闹心的哭声,母亲也不用睡床榻上!
    大姐不懂母亲为何要在父亲回家之时,睡床榻上哭?姐们没有一个懂得母亲为何在父亲回家的夜晚睡在床榻上哭?母亲睡在床榻上哭,是姐们童年非常阴影的一件事,几乎成了梦魇,有股幽深的恐惧!
    第二天,父亲又要去唱戏,就叫拢孩子们,告诉孩子们说:“以后下雨,你们不能在大树底下躲雨,因为一下雨,就打雷,一打雷就有闪电,树木被雨水淋湿了,会导电,怕是被雷打死。”
    小姑一听父亲的话,自感责任重大,怕姐们与自己被雷打死。可不在大树底下躲雨,到哪里去躲?总不能等着淋雨,浇得像落汤鸡!
    于是,小姑挖空心思,想了一个好办法,再出去玩,几姑侄就顶一床被子。晴天可遮太阳,下雨可挡冰雹,一举两得。冰雹打在被子上一弹一弹,还有几分好玩。只是太阳出得好时,没下雨,几姑侄顶着张被子实在热,热得头发根都长满了痱子。晚上睡都睡不得,动也动不得,一动浑身痒得要死,痱子在炸,都脱了一层皮。七八个日子不得好,浑身的皮毛癞蛤蟆一般,皱头皱尾!
    少不了,又挨母亲一顿骂,与一顿顶弓!少不了,祖母又记母亲一笔,待父亲回来时,告母亲一状,这样反复。
    小姑的童年,真没啥可心事。小姑并不希望自己的大嫂与自己的母亲发生间隙。但无论怎样,对小姑来说结果都一样。不是被母亲骂,就是被祖母骂。被祖母骂了便罢,没人记她一笔,告她的状,也无处可告,家中还会安宁些。而被母亲骂了就不同。祖母会告状,令她的大哥大嫂不和气。所以大多数时候,小姑情愿被祖母骂,而不情愿被母亲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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