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河口在长江大奔岸中消失,新故河口在长江大奔岸中诞生,人称河口乡。彼时,河口乡被分作四座村庄,不像从前叫大队,改叫村,它们分别是天鹅村,沙口村,河口村,千字头村。原来的老故河口及故河口街被埋葬在改道的长江腹底。有人说,如今长江腹底沉寂着老故河口,每次故河口人的后代子孙从江上渡船,都要路过那座沉在腹底的村庄,不知真假,没人去考证。
    新奔出来的村落出现了一条静河:天鹅河(也叫天鹅洲故道)。它宁静平和,环绕着村庄。河滩形成了一湾无际的湿地,人称天鹅洲湿地。人称静河为天鹅洲故道。故道水最初是流动的,每到夏天涨水时节,长江水就漫过河滩与故道水融合。后由于麋鹿的圈养,大堤的建筑,终将天鹅洲故道与长江分隔开来,成了一条真正的静河,是为天鹅湖。(这是后话。)
    天鹅洲故道边岸新生的河口乡,可谓风景优美,绿水细长,稻谷米粮丰厚。六畜兴旺,人口兴旺。主要种植棉花小麦,养殖牛羊。这么说吧,新生的村庄河口乡是世人眼中的世外桃源与天堂。经济尚好,土地肥沃。天长日久,便有了小小宝岛的美誉。
    自然的变化与生成都有它的奇妙规律。它不会让你过得顺畅,也不会让你过得太难。怎么过也不会饿死人,要你性命,如果它想让这个地方的人生存下去,就会有诸多奇妙的自然现象产生。如河口乡与天鹅河(天鹅洲故道)就是例证。村庄被天鹅洲故道环绕,每到夏天涨水,天鹅洲故道就与长江汇合,所以,需得在新村庄的四周筑长堤。人们为了能在此长期生存,繁衍生息,又会一辈子和几辈子的在此开垦建设,挑堤建泵,开沟挖渠,重建水泥电力。
    吴汰携带全家老少大小十几口,逃到河口乡捞生活的时节,已是冬天,大地物种枯萎干燥,也寻不着吃的。
    奔岸前,长江水被挡在长堤芦苇荡之外的地方,人看不见。冬天,故河口岸只看得见苍茫的草滩与树林。特别下雪,草木与树林枯萎,一片苍色。苍茫的长江水却在远处闪光着活,让人想去那儿走上一遭。只是草木枯萎的地底下,湿气浓厚,并不好走,有积水,满是淤泥。奔岸后,故河口也不再有那等神秘古老及荒芜美妙的冬天。
    故河口早前的冬天,水结冰,人们挑水,得用水桶将冰块敲一个窟窿。也不知那时的冬天乍地那样冷,而人却一样活,比现在活的更有劲有力,更有趣味。那时没有空调,人们在露天雪地里一样嘴里冒着热气,也没见冻死。现在,大气发生了温室效应,再也营造不出之前故河口那等凄寒美妙的冬天。
    奔岸后,但凡年年夏天涨水时,村上田亩都会沁满晴水,晴水大得如缺口了一般,种的庄稼就此没了。加以梅雨漫无边际,时不时下成河,庄稼也就被下没了。都因那时水利建设没跟上。村上一湾平地,也没有大沟,雨水哪里涔?但故河口外迁进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人口进入旺盛时期。人并不因为短暂的困境而吓住。(出于小说使然,我依旧称新村庄河口乡为故河口。)
    天鹅洲故道有个出口连着长江,每年夏天洪水来临时,村人们都很惶恐,因为洪水会从出口涌进故道,威胁村上的庄稼与人。不筑好长堤,乍行?
    于是,每年冬闲,河口乡的每户人家的劳力都要去筑堤。拿着苑箕扁担铁锨抓头包裹。一去就是一个冬季。有的男子去时还是新郎,回来却是当爸了的人。有的女子,男人出去时,还是羞涩的新媳妇,而当男人回来时,却已是做了妈的人。而那些出去在外挑堤的人,就住在堤道附近的农家里,若没有人家的堤段面,就住在上面专门定点的哨所。在堤上,每隔一里路,在空芜处,搭个棚或做间小屋。平时不用,就涨水时节用以防汛的老农放哨,住,是为哨棚,
    我家挑堤打沟的活,都是母亲一肩担。
    母亲在家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既当妈也当爸。那时去挑堤的女子也多,年轻的年老的都有。还有的年轻男女在堤上挑堤挑堤,谈起了恋爱,回来就结成夫妻,成了一口锅里吃饭的人。也有在那里挑堤的中年人,挑着挑着,一个冬季过去,就攀成了亲家,把自个的女儿许配给另一个人的儿子。挑完了堤回家,就给这对儿女见面,办婚事,结成了亲家。
    挑堤打沟在当时,倒成了人们聚集欢乐的方式。人们一年上头就盼着冬天来,好卷着铺盖行李挑堤去。一则,可望及无限广阔毫无遮挡的蓝天草地河流,二则,少有管束,听不见家人的唠叨,只管把力气往土地上挖去,挑了堤还挣了工分,为保家园发光发热,几全其美。
    村人逐年地挑,堤也逐年的越来越高,越加越宽,最终人们便在堤内重建村庄,安定家园,繁衍生息。热热闹闹的过着安逸充实的日子,再也不为敞种敞收所迫害。也不用露宿田间,吃野菜野草挖树根煮汤喝了。
    那个拼搏筑堤的艰难岁月,失去了多少人的生命,没人记过数。就如秦朝筑长城一样,有多少人被埋在长城底下,也未知。但我知的有一个,小姑婆家的二伯子。就因为筑长堤时,长堤突然跨下来,把腰秆子打断了,抬回家,没几天就死了。死时不过三十,两个孩子还未成人,一个十岁,读小学五年级,一个七岁读小学二年级。
    小姑婆家的二伯子,长得高大英俊,从小没了父亲,是小姑父的母亲守寡养大他们的。谁曾想,从小没有父亲的孤儿,被寡母养活了,长大了,成家立业了,却被天灾灭了。真是苦命的男儿。
    小姑的二伯子被堤土打死后,他那个绣花鞋一样精巧的老婆,就是小姑的婆家二嫂,就更苦命!自从二伯子死后,她就成了个见人就笑的疯子。因二伯子在世时对他老婆极好,好的程度是每天上床睡觉要抱着,每天换的衣服也要他穿,洗脸水洗澡水也是他打,洗脸洗澡也是他帮,且每夜里,天鹅村某户农家的灯光大亮,男人与女人在温柔之乡沉醉。天鹅村的夜空传来妇人一阵阵的盈盈哼唱,他的绣花鞋老婆被他搞得快活得忍不住,叫得恨不得全队的妇人都听见才好……
    二伯子的老婆之所以被人叫绣花鞋,实则好看不中用,还特骚。从不下地干活,甭说挑堤打沟了。总蓄在家里,做做饭,洗洗衣服,整整菜园,喂喂猪,就是最大的工作量。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花朵儿一样。一门心思伺候她的男人二伯子,把自家男人二伯子伺候舒服了,就不叫她下地干活。天天储在家里,天天被二伯子弄得一阵阵嘤嘤哼唱,真是幸福美满的妇道人生。
    她的男人二伯子身高马大,劳力极强,也不需要她下地干活,她不想下地干活就不干呗,有我不就得了。
    正因身高马大,才被滚下来的泥巴打断了腰。正因身高马大劳力强,一担泥土上去了,未来得及叠实,第二担又上来。时间一久,二伯子挑的堤段肯定是不牢固的,就此倒下来,打着了他,一点都不稀奇。就如秦始皇建筑的万里长城塌方了,你说该不该活埋一些人。
    二伯子的高大壮实对绣花鞋来说,是幸福,也是不幸。泥土将她高大的男人夺去了,她的生命也凋谢枯萎。因为,再也没有人替她干活挣钱,再也没有人抱她吻她,给她滋润。不几日,绣花鞋就成了个见人就笑的疯子,还得了厌食症,瘦得皮包骨,不久,就像一把枯稻草,毫无生机,抛开他们的一对未成年的儿女,死了。衰败的速度如此之快,实在令人痛惜而惊讶。
    这是小姑嫁给小姑父后,她婆家发生的一件悲惨事。在陈家也盛传一时。小姑少不了给那对失去父母的婆家侄儿女打照看。侄儿侄女都还小,家里啥都要打照管,于是小姑就两家的里里外外,跑来跑去,没有一天里停歇。
    小姑的一生,真没过过一天安身日子。在娘家没有,在婆家也没有。
    小姑父的父亲去世得早。死时不过他儿子二伯子的年纪,三十出头。
    那时期,吃大锅饭,走到哪里吃哪里,都是大食堂,搞赶超米国资本主义,实现……主义社会。没几日,就把国库吃空,没得吃的了。一天一人四两饭。小姑父的父亲,身高马大,人生茂盛时期的一个壮汉,俗说,壮汉壮汉一餐要吃三大碗,丢破碗了又吃三大碗。一天四两饭,牙缝都巴不到,怎么吃得饱,就此活活地被饿死。据说饿死时,那个惨啊,瘦得皮包骨头,跟个骷髅没二样,像条蚯蚓在巢命呢!
    小姑父的父亲饿死后,就留下小姑父与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与小姑的公婆四娘母相依为命。小姑父的母亲二十八岁守寡,几十年来,历经磨难与沧桑,终将小姑父四姊妹拉扯长大,成人,成家。也日渐老眼昏花,分不清是非对错,待小姑也不甚好。老糊涂了呗。
    而这样随岁月日渐老眼昏花,老糊涂的女人,不止小姑的公婆。鹿女如今的公婆吴汰也是。这又绕回古老虢国的后人郭大少一家来。之所以这样重笔墨写到古老虢国的后人郭大少一家,是为巴垸下《天鹅洲物语》打基础。因为我姐鹿女,天鹅洲物语的主角,就是郭大少将来的幺儿媳妇,与吴汰婆媳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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