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青悒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步下楼去。
    贝叶和贝竺愣了愣,然后问道:“那咱们……”
    桑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那箱补品草药,对贝叶说道:“你留在上面吧。”
    “是!”
    贝叶重新将背在身上的行李取下走进房间,桑缈便与贝竺下楼。
    看到桐青悒下楼来,掌柜了愣了一下,连忙迎上前:“客倌早,您的早饭我正要让小二送上去呢,您怎么下来了呢?”
    桐青悒瞄了眼人满为患的店堂,然后举步朝靠窗的一张视野甚好的空桌走去。
    掌柜的一惊,连忙追过去伸手拦住他:“唉呀,不好意思,这张桌子……”他的手还未碰到那袭白衣,便被眼前突然掠过的一张冰冷的面具震住了。
    “我们就坐这张桌子。”桑缈面无表情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掌柜,抬手将一锭银子放到了他僵在半空的手上。
    银元宝的重量令掌柜的手一沉,他自惊愕中回过神来慌忙开口道:“唉呀,不是……”他刚开口就见桑缈的眼神倏冷,到唇边的话又立即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店堂里那些原本惊艳地打量着桐青悒的人们察觉到桑缈脸上冷冽的气息之后,纷纷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各自埋头吃饭。
    “尽快把吃的端过来,再送一份到楼上去。”
    “呃,是,是……”掌柜的颤颤地捧着那锭银元宝,脸色骇然的瞄了桑缈一眼,连忙奔向厨房。
    很快,掌柜与小二便端着三碗肉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还有一碟卤牛肉出来了。
    “呵,三位客倌慢用,不够的话尽管开口。”掌柜的堆着笑脸,有些僵硬地冲桑缈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这就去给楼上的那位客倌送早饭上去,三位慢用!”说完,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恭敬地退开。
    桐青悒坐在靠墙的位置,桑缈坐在他对面,而贝竺则坐在靠走道的一边。与世子同桌而食,贝竺显得有些拘谨,匆匆吃了两个包子,就着碗一口将肉粥喝光了,然后便站了起来。
    外头的雨势仍未有转小的迹象,哗哗的雨声如潮水一般,城里的街道上积满了水,雨雾蒙蒙的一片白色,分不清天与地。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桐青悒不知何时放下手中的汤匙,望着窗外轻声开口。
    桑缈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听他说道:“不如多呆几日好了,难得出来一趟,只当是观光游玩的。”
    “一切听从少主安排!”他垂目,声音没有起伏地回答。
    店堂一角忽然起了一丝骚动,隐约听见少女骄横的声音与掌柜低三下四的讨好声传来。
    脚步声正朝他们靠近,桑缈并未回头,轻抬手示意贝竺莫动。
    “你们给我让开。”似曾相识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这张桌子是本小姐包下的。”
    “桌子上有写不让人坐么?”桑缈缓缓起身,转头看向骄横跋扈的少女。
    穆兰嫣一愣,细长妩媚的凤目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色长衫的清秀少年,那副特殊的玄铁面具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是你?”
    她惊讶地看着桑缈,凤目中飞快掠过无数情绪,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曾令她狼狈不堪,还出言羞辱她的人。
    “哼,真是冤家路窄啊!”她忽然冷哼一声,作势就要拔出手中的长剑。
    “世子面前,不得放肆!”桑缈纹丝不动,冷冷盯着她低声开口。
    她抽出一半的剑蓦地僵住,转眼望向他身后那道旁若无人,凭窗赏雨的白色身影。
    温玉俊颜惊艳如仙,泼墨云丝柔曼若水,即使只是一眼,便会令人终身不忘。穆兰嫣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桐青悒绝美的侧脸,神情有丝迷蒙。
    “穆小姐若不嫌弃,就与咱们同坐一桌好了!”桐青悒淡淡开口,目光仍望向窗外的雨雾。
    桑缈退开一步,让出了自己刚才所坐的位置,与贝竺站在一起。
    穆兰嫣愣了愣,犹豫地看着桐青悒。
    “既然桐公子开口,不妨坐下来聊聊!”楼梯口忽然走下来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黑袍阴沉,豹目犀利,血石耳坠鲜红欲滴。
    穆枭的出现,令店堂里的空气陡然冰冷了下来。所有人都禁声不语,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桐青悒对面的位置,抬目扫了桑缈一眼说道:“居然能在这里遇到熟人,不知道算不算是缘份?”
    “不过巧遇罢了。”桐青悒淡然一笑。
    穆枭笑了笑,伸手拈了块牛肉:“嗯,这肉味道不错,好肉自然要配好酒才是!”说罢,扬手冲掌柜喊道:“来坛酒!”
    “穆公子,好兴致!”桑缈似笑非笑地开口:“不过,大清早的喝烈酒可是很伤身的。”
    穆枭瞥了他一眼,随手又拈了块牛肉放到嘴里,看向桐青悒边嚼边笑道:“我穆某是一介粗人,不比娇贵的千金之躯,常年烽烟血雨的打打杀杀,烈酒金戈不分离,这身子骨反倒比常人硬朗强悍啊。”
    掌柜的将一坛酒送上了桌,不待动手,就见穆兰嫣动作娴熟地将酒坛开封,然后依次摆好四个碗,倒满酒。
    “他乡遇故人,高兴!”穆枭不由分说,端起碗就一口仰尽。
    穆兰嫣忽然端起桌上的一碗酒,看向桐青悒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也是一仰而尽。
    桌上的四只碗空了两只。桑缈立时了然,二话不说端起桌上剩下的酒碗,接连喝下两碗。
    烈酒从喉咙滑入,热辣如火烧灼着他的胃腹,他强忍着不适,面不改色地回视穆枭锋锐的眼神:“的确是好酒!”
    “哈哈哈……”穆枭朗声大笑,拿过酒坛再次将四只碗倒满,举碗说道:“难得知已啊!”说罢,又是一口而尽。
    桑缈未有半分犹豫再次端起桌上的酒碗,虽然胃里灼痛难受,可是此刻他也不能有一丝的退缩。穆枭是故意的,明知世子桐青悒向来滴酒不沾。
    店堂里的客人们全都侧目看着穆枭与桑缈之间的这场没有剑影刀光的较量。
    当掌柜的抱出第五坛酒的时候,桐青悒倏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了桑缈手中的酒碗,几乎是愤怒地搁到桌上,瞪着穆枭冷冷说道:“酒不是用来这么浪费的。”
    外头的天空仍旧大雨不歇,店堂内的气氛也是暗潮汹涌。陈年烈酒的淳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萦绕不散。
    许久,店堂内没有一丁点声响。
    桑缈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几乎令他皮脂欲裂,而眼前穆枭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在来回晃动。他咬牙硬撑着,伸手扶住桌角,他不能倒下,不能倒……
    迷迷糊糊中,有一些模糊的光影在黑暗中飞快地掠过。
    苍鹰在灰白的天空盘旋,清澈碧幽的河畔,枯黄的芦苇如潮水漫延至天际。灰白的天空和苍黄的大地之间,红衣小女孩仰头望着面容模糊的少年将一只红色的锦囊捧在手里,递到少年面前。满满一袋的蜜枣,色泽金黄金黄的如阳光一般,越来越耀眼。
    玄色狐裘华袍,头戴翠玉羽冠的老者满头华发,笑容亲切地摸着小女孩的头:“你要记住,人生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飞得很高很高。”
    睡莲池畔,一袭白衣胜雪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脸美得冷清,孤傲、疏离、漠然。他说:“我叫桐青悒。”
    霜月弯刀隐隐散发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了小女孩惊讶的小脸。
    “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石雕一般坚硬顽强的脸部线条在烛火下如铜铸一般。
    “因为人生不容许后悔,能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对和承担!”
    烛火熄灭,所有的光影骤然消失。
    黑暗,仿佛无止尽的黑暗……
    “珏儿……”温柔的呼唤自遥远的虚空中轻轻飘来。
    桑缈蓦然睁开眼睛,黑暗令他有片刻的怔愣,还未自梦境中醒来么?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为何会突然苏醒过来?如此的清晰,仿如昨天!
    “醒了?”伴着突然亮起的烛光,一抹白色的人影渐渐自黑暗中清晰。
    他一惊,连忙坐起身,却在突然袭来的剧烈晕眩中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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