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楚清再次进宫,这次是为了述职。
    皇帝把吉州知州、新伦州知州和楚清一起召到御书房。
    各自的述职报告早已上交,皇帝该看的也看过了。这次主要是想就棉花种植的问题听听他们的意见。
    因为有密侦司对新伦州州衙不配合军屯荒地开发的调查报告在先,皇帝这次也把新伦州的冯知州也一并召见了。
    有些人事调动,需要皇帝的直接态度,免得中间的官员参与其中帮忙打掩护。
    原本对新伦州呈交的报告就不太满意,这次接见就更不满意了。
    新伦州原是旧东伦国,本就是个以商贸为主的地方,国战后两年了,新伦州的税赋竟然不及吉州,而这当中,给予新伦州的有利政策最多。
    本想听听新伦州的知州有什么具体的难处,没想到这个冯知州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诉苦、要钱。
    问两年中新开垦多少荒地?不知。
    问新增多少商铺?不知。
    问州学和县学今年招了多少学生?只有个概数;那旧东伦原本的文人士子可都有记录,有多少参与科举?不知。
    问旧东伦贵族的动向?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了解,回答的模模糊糊。
    更不用说开山、挖渠、矿产、修路了。
    这官是怎么当的?
    冯知州心里苦着呢。
    他本是托关系、走后门,求到武继昌的门路来到新伦州,想着这个地方大,又是刚收复,趁着百废待兴之际,随便干干都能出政绩,没想到那几大贵族各种不配合,很多工作开展不下去。
    后来在武继昌的操作下,有武继昌的亲信韩副千户接管理事处,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好日子刚过不到两个月,韩副千户走了。
    好歹他抓住几个贵族时常给自己上供,小日子过得总算滋润起来。两年间忙着搂钱,还得避着后来的白副千户,哪有时间管别的?
    现在皇上问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他哪里知道!述职报告是师爷帮忙操作的,上面的内容他都背下来了,可皇上不问哪!
    皇帝被冯知州气得差点自闭。
    压了压火气,把目光转向宋廷山,心情总算好转起来。吉州今年出人意料,税收提高了三成。
    皇帝问:“宋爱卿,吉州今年花生收成不错?”
    “回皇上,尚可。今年是第一年种,荒地还没有养熟,明年会更好。”宋廷山回答。
    “你是如何让百姓自愿耕种荒地的?”皇上追问。刚才那个冯知州一提到开荒就苦着脸要钱、要人。
    一堆问题交给皇帝去解决,要你这个知州干嘛使?
    宋廷山答道:“回皇上,臣把分散在吉州各县的流民集合起来,统一分配到开荒地区,分发农具;
    并告知他们:他们开垦出来多少,就给他们免费使用多少,为期五年,五年后根据具体情况酌情纳税;
    同时要求他们必须按照州衙的命令进行种植,州衙统一收购,所得银两扣除农具和种子费用后,都归他们所有。”
    难怪。
    朝会中曾预期国战之后的三五年内,来自东伦国的农奴将流窜至内地,各地都会遭受流民问题的困扰。
    两年中各州府也确实有轻重不同的流民问题呈报上来,偏偏吉州没有。
    原以为吉州作为边城,会是受干扰最严重的地区,没有呈报,那就存在瞒报问题,因此这个宋廷山也受到些弹劾。
    但是密侦司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并没有因流民问题造成不良影响。相反,各县都有劳务集市,给这些无家可归之人打短工糊口的机会。
    今天亲耳听到汇报,竟是把荒地与流民结合处置的结果。
    这个宋廷山,还是动了脑子的。
    皇帝想到这里,又问:“今年的税收竟比去年还提高三成,都是你种花生的功劳吧?”
    宋廷山:“不,皇上,花生是州衙代人收购的,并不纳入税收。”
    皇帝:“噢?”
    宋廷山:“是这样:荒地产出的花生,由楚大人出资买下,楚大人并不向州衙缴税。
    今年的税收有所增长,是因为百姓手里有了银钱,促进货品的交易,因此今年税收主要出自市税。”
    皇帝:“噢?”
    又一个“噢”,是要听详细的内容?
    宋廷山掂量着说道:“打个比方说,百姓们过去手里没钱,也没处做工,自然省吃俭用,尽量不买东西,没有买卖,市税就不会增多;
    现在百姓很容易能找到工做,手里有了余钱,自然会买卖物品,改善生活,市税也就增加了”。
    市税,就是商业税,宋廷山的意思是今年州衙的税收大部分出自商业税。
    皇帝这次不“噢”了,问道:“如何会有工可做?”
    宋廷山:“回皇上,这要感谢楚大人了。楚大人不断地招工招聘,使得百姓在农闲时有了做工的去处,打个比方说……”
    这次不等“噢”出来,宋廷山直接举例子:“楚清的织造作坊每个工序都需要大量人工,所以吸收了临近几个县的村民做工;
    而且因为染色的需要,还间接带动起附近增开了数家染坊;因为织造工具的需要,又带动新起了数家木匠坊。
    因其用工的待遇合理,使得百姓很愿意去她那里做工,那么其他地主、富商不得不有样学样,提高雇工的待遇,百姓们得了实惠,做工更为卖力,商家也得到更多的利益。
    一个县如此,各个县相互借鉴,本州从去年起基本消灭了贫困村县,今年更是达到能够上缴与其他州府相比为中上等的税银。”
    说到这里,宋廷山压抑不住自豪的表情,只好低下头。
    冯知州一直就没敢抬头,皇上刚才的问题他回答不出,心知惹恼了皇帝,正琢磨如何给自己解困。
    此刻听到宋廷山的回答,恨不能掐死他:“臭显个啥!你咋不上天哪!”
    唉,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楚清默默留意这两人的表情:一个拼命压制也压制不住上翘的嘴角;一个怎么擦也擦不净额边的冷汗。
    “你一个州自产自销就能提高这么多税收?”皇帝又发问了。
    宋廷山:“回皇上,过去农民几乎很少会花银钱。他们缝缝补补、精打细算地过活。
    商铺的货品几乎是有钱人家才会采买,而各县商铺数量也少。
    这二年有所提高,臣总结了两点:一是流民安置使得人口增多,人多了,干活的就多,产出也就多;
    二是楚大人的生意包括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需求多。
    比方说她在本县收黄豆榨油,百姓种的黄豆过去自留,做酱或者豆腐,基本是自家食用,如今可以卖钱,若是百姓自己榨油,那么楚大人也收购豆油,这些豆油又销往各县,再从各县收购黄豆;
    百姓有了钱买油,买油又需要菜、肉,尤其县城的百姓,衣食住行都需要购置,农民们又可以把自家的菜、肉拿出来卖,这就把集市活泛起来了;
    再比如,楚大人教会工人各种工序,他们不仅可以做工赚钱,也可以给自家织布裁衣,今年的棉花更是让很多百姓添置了冬衣;
    而相关的染坊、木匠坊也被带动起来,百姓也有了自己染布的去处;银钱攒多了需要盖房,在楚大人的砖窑就可以购置各种价格的砖石。
    百姓们手里有了钱,也敢时不时拖家带口去饭馆吃吃饭,去集市上逛一逛,给家里的妇人们添置些头面、首饰,这样饭馆、银楼的客人也多起来;
    有远见的人家也舍得交些束脩,让孩子们去学堂读书,各县的书铺、杂货铺因此也被带动起来;
    各类的货品都有需求,那制笔的、造纸的、盖房子的、修补瓷器的,统统都有了生意可做……”
    楚清听得啧啧暗赞:宋廷山太会做人了,明面上在说人口红利、经济闭环、供需关系,隐晦地把楚清给拿出来好好表扬了一番,等于告诉楚清,功劳有你一半,有啥好事儿继续想着我!
    皇帝的耐心也真是够好的,这么啰嗦还听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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