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姑娘,双目安然闭上,神色解脱而安详。
    只是惨白的脸竟毫无血色。
    如果没有那一大片血泊,场景可能没那么吓人。
    红血与白肤一对比,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李凌白的心扭成一团,剧烈疼痛。
    没经历过,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心痛不是一种主观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事实。
    心抽着扭着,好痛。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
    她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啊!
    “太医呢!给我治好她!”
    太医一搭脉,立刻吓得战战兢兢:
    “这,这失血太多了,都已经濒死了。”
    一股气血直冲上来,他闪电般拔出刀——
    “王爷!”
    刘统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
    刘统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们是无辜的。
    您不能做滥杀无辜的君主,不能和那些人一样。
    怒火与痛苦交织。
    李凌白将刀往地上一摔,砸出几个缺口,碎石蹦出一米多高。
    无处发泄,一脚踢翻花瓶,碎了一地。
    “给我治,我看着你们治!”
    “是是是。”
    众太医得了性命,擦擦脑门上的汗,翻药箱的翻,搭脉的搭脉,伤口处理,止血,合作起来。
    李凌白始终阴冷着一张脸,如入冰窟,浑身冒着寒气。
    人们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态。
    阴沉背后是巨大的恐惧,和后悔自责。
    如果那天能早点醒来,发现她的不对劲呢?
    如果后来仔细思考了她的处境,明白她的局面多么两难,从而推测出了她的真实意图呢?
    那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吗!
    …
    太医们处理医治完,禀告道:
    “王爷…很难救。”
    李凌白一脚踢翻凳子。
    太医们纷纷下跪:“王爷,臣等绝对不敢怠慢,有一分希望就尽百分力,但救活的可能真的…臣不敢隐瞒您!”
    李凌白拳头握成一团。
    方挽青,你干的好事!
    你走得真是轻松!
    我要你回来!
    …
    可是,她是不是真的太渴望解脱了?
    太痛苦了吗?
    短短几瞬,心情转了百遭。
    太医们静静等候发落。
    古往今来,太医都是危险的职业,治不好重要的人,立马全部陪葬。
    不知道这位新主人如何发落他们的命运。
    良久,他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
    “你们全部给我尽力医治,要什么东西直接开口,我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
    治好了,重赏。
    治不好…”
    讲到关键的地方,太医们心肝颤抖,室内静的可怕。
    他却没有说下去,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刚刚霸气发狠的人,这会的背影竟看出一丝落寞。
    离开太医室后。
    “王爷,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刘统劝道。
    “…你永远敢讲别人不敢讲的话,实在诚恳。
    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听。
    我不要生死有命,我只要生。
    我真后悔。
    如果当天,我直接把她扣下来,管着她。
    她就不会有机会寻死。”
    “末将斗胆问一句,如果她…”
    刘统没有说下去,但李凌白听懂了。
    他望向天际,幽幽说,“那我可能,再也无法快活。”
    刘统吸了口气。
    “王爷,我们刚刚攻下王城,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李凌白长叹一口气,“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墨王集团的人完成了很多笔漂亮的清扫。
    除掉旧集团余党,拉拢中间派,将支持派收入麾下,剔除无用的蛀虫。
    一气呵成。
    有个小头目调侃说,“余党?躺着的那个女子是最大的余党。”
    鼎力辅佐前皇,谁能比她更余党?
    他的同僚身体一抖,赶紧嘘声,“你可闭嘴吧,这话要王爷听到,你舌头都要被割掉。”
    “这么严重?”
    同僚嘁了他一声。
    “我看不至于。王爷虽然尽力救她,没准是想着日后怎么折辱。”
    只有刘副将等几人,平时朝夕相处,明白王爷这几日跟以往特别不同。
    特别的冷,特别的肃杀。
    一方面是情势需要的状态,一方面却是由心所发。
    被审讯的人中,几乎没人能抗几下,全身泄气,一点底气都没剩。
    这种冷非常有利,像一把利刃,不刺也令人胆寒。
    仔细看,还能看到几抹灰烬。
    死寂的灰。
    好像什么光芒消逝了。
    连处置李策,这种夺位者必对前任亲自做的事,也靠别人提醒。
    “所有人都背叛我,连姐姐也背叛我!”
    “你没资格提她!”
    看李凌白这么明白的袒护,李策彻底明白过来,冷哼一声。
    “我早看出来了,一说到关于你的事,她哪哪都不对劲。”
    听到这些不知情的事,想到斯人生死未卜,他一阵抽痛。
    “那天在温泉我想弄她,她怎么都不肯,挣得厉害…哼,结果转头就和你搅在一起。”
    “闭嘴!”他手臂上青筋尽数浮现。
    李策吓了一跳,但也不甘示弱道,“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李凌白冷笑,高声质问:“你以为想动就动的了?温泉那日你已是下风,山脚下全是我的人,连你的近卫都打算投靠我…”
    “不!我是说你去年西征!
    当时母后就交代她杀了你!
    …是她在母后病床前苦劝,一直说什么不能明面上动手,对同宗下手会招来非议,建议借刀杀人,这才派你去了那个鬼地方!
    谁知道你还能回来!”
    …
    方挽青!
    李凌白在她沉睡的身体前无声地嘶吼。
    你为什么要藏着这么多事?
    你就这么喜欢一个人默默扛下一切,再不回头地走掉,把所有的愧疚懊悔留给我吗?
    我有这么脆弱吗,需要你这样守着吗?
    你如果醒不过来了,我该往哪里找你理论?!
    太医躲在门外,战战兢兢不敢进来。
    李凌白早已瞥到,不耐烦地喊道,“她到底怎么样?!”
    太医总管擦了几把汗,勉强镇定,回禀:
    “臣等已竭尽全力为她补血,但她体内余血实在太少,身体各方面都运行不开…”
    李凌白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臣等,只好下注猛药,如奏效,此药可在体内生血,促使身体开始运行,再由身体自行造血,周而复始…如不奏效,姑娘可能…”
    “需要多久?”
    今夜。
    *
    墨王是个贤王。方挽青从前就一直听父亲说,这一代的皇子里面,只有他一人堪登大位。
    虽然是强劲的政敌,也实在不忍痛下杀手。
    皇后吩咐她杀的人有很多。
    其中,霍乱朝堂,荒淫无道者,她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有才有能,忠心报国的,她却往往想法子放人家一条生路。
    何况是墨王。
    *
    无人入睡的夜。
    李凌白一进来,原本热闹的屋舍顷刻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的事好像被他的进入直接打断终止。
    李凌白冷道,“讨论什么,说来听听。”
    众人都沉默不答,他便直直看向刘统。
    刘统叹了口气,“禀王爷,我们私下探讨,不在您面前提,是不想为您多添难过。”
    “说——”李凌白咬牙。
    刘统只好讲述。
    “王爷还记不记得那天,属下拿了神兵营的令牌,想要偷偷起事,被您发现。”
    李凌白无声看着他。
    “我当时说,既然公主把令牌交给您,就该准备承受最坏的结果。
    如果她没准备好,只能说明她心性稚嫩,根本不配拥有天下。
    可其实我也想不通,她并不是傻子,为何就这么交出令牌,只有您一句口头承诺,没有任何实质保障。”
    他当时只当是敌人白送的机会到了,没有细想。
    “如今想来,公主其实早就做好了二手准备——若您借机起事,她便借机将天下转交给您,自己守约赴死…”
    这是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使命的唯一方法。
    “真傻。”李凌白冷道,声音隐隐发抖。
    刘统由心感叹,“属下错看了。公主已毅然准备好玉石俱焚,真是有大义有胆识有气魄,令人敬佩的女子。
    她愿意让您替她做出决定,推着她做出决定。
    她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您,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您。”
    当时不解的答案终于揭晓了。
    结果却令人揪心。
    李凌白握起拳头,青筋浮现。
    突然,他飞快地拔过桌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利落精准地划了一刀。
    血珠立刻细细密密地冒出来,汇成流往地上坠落。
    手下们立刻大惊,“快,快叫太医!”
    “你们来就行了。”他沉声道。太医还在救人,他不想动。
    手下们立刻去橱柜里翻找,止血药,纱布等等。
    李凌白一言不发,送上手臂,看着它一圈圈被白纱缠上。
    刘统叹气道,“王爷,您这是何必呢?”
    李凌白冷嘲道,“我只是突然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愚钝。”
    他问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个机会。
    想起那天温泉边,梦一般的一夜。她轻柔地蜷缩在怀里,抱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在向你告别,而你浑然未觉。’
    李凌白沉沉地闭上眼。
    刘统感叹道,“王爷,您做的已经很好了…
    属下现在很庆幸,您当时坚决地阻止了我,不留一丝余地,不然属下真是干了件大傻事,终身后悔。
    太医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还有希望。今夜,我们一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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