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方跑进留守府的时候,杜充正悠然自得地斜躺在牙床之上,闭着眼睛,品尝着来自临安的顶级龙井。这些茶叶是赵构特意派太监千里迢迢送到杜充手上的。大堂里生着炉火。两个年青的丫头一个给杜充捶腿,一个给杜充按摩肩膀。
    杜充当了大半年的副留守,虽然宗泽碍于皇帝情面,对杜充再三忍让,但杜充总感觉自己不能为所欲为。如今皇帝圣明,终于把老不死的宗泽踢到了西京洛阳,整个汴梁就像一幅空白画卷,等着我杜充挥笔泼墨,描绘一幅乾坤万里图。想我杜充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乃相州第一的人物,没想到如今整个天下,竟然只知岳飞那个泥腿子,却不知我杜充的厉害。哼哼,等我杜充大发神威,独揽朝政大权时,那些吹捧岳飞的草莽们,老子一个也不会放过。
    杜充一边闭目品茶,一边在心里大发神威。如今在他的脑海里,宗泽已经死了,岳飞已经彻底溃败,又成了一个汤阴的泥腿子。
    王善李贵两个义军首领也坐在杜充的大堂里,脸上全是一片恭谨之色,但眼睛里却时不时露出鄙夷之色。金刀王善数月前败于护民军,九个弟兄死的只剩下三个,几万大军也只跑回几千残军,可以说是元气大伤。本来王善和杜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败回汴梁之后,宗泽要杀王善立威,但杜充却死保王善,终于把王善彻底地笼络住了。
    如今的王善瘦了很多,但双眼愈发凌厉,似乎又回到了手持一把钢刀纵横宋辽边境的巅峰时刻。上午黄纵之所以一再拉住郭进李横,正是因为慑于王善的强大杀气。
    郭进李横虽然强悍,但两个一块上,也未必敌得过一个王善。何况还有一个不逊于王善的李贵。李贵本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经常一个人闯进大户人家庄园抢劫的。此人手上的人命不下百名,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杀人魔王。杜充因为和很多义军将领关系紧张,担心有人行刺,特意出了高价钱,把李贵请到身边当保镖。
    不过无论是王善还是李贵,和杜充相处久了,顿时都明白这位杜相公就是一个酒囊饭袋。此人表面上处事果断,为人狠厉,骨子里却是一个没主见的庸才。所以两个人都是表面尊敬杜充,内心对杜充极为鄙视。
    杜充喝完一杯顶级龙井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挥袍袖,两个丫头立即闪到一边。杜充用眼睛斜了一眼王善,悠然问道,“王大郎,你觉得岳飞那个泥腿子,得知我成了汴梁留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
    王善眼睛里的鄙夷之色更浓,不过嘴上说的话却更为恭敬。“杜大人文武双全,天下无不钦仰。我想如今岳飞肯定正想着投靠大人呢。宗泽那老东西明显过气了。如今杜大人乃是我大宋的擎天白玉柱。岳飞如果有眼力,肯定会向大人负荆请罪的。”
    “哈哈哈哈。”杜充虽然明知王善在拍马屁,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几声。“我与那岳飞也算是同乡。如果岳飞真的向我服软,我肯定会重用他的。此人虽然不学无术,但打仗确实厉害。竟然能把银术可都打死了。如果他投到我的麾下,我至少也给他个统制。”
    王善和李贵对视了一眼,暗暗冷笑:岳飞现在隐然是应天府徐州府二地之主,手下雄兵数万,怎么可能稀罕你个统制。真是人头猪脑,自我感觉良好得一塌糊涂的家伙。
    杜充这边话音刚落,戚方已经屁滚尿流地跑进了大堂。“杜大人,那岳飞要大人去东门相见。”
    杜充一愣,心想莫非这岳飞见宗泽大势已去,真的要来抱自己这条粗腿了吗。“戚将军,休要慌张。可是那岳飞要投靠本大人吗?既然如此,我就大度一点,去东城让他负荆请罪。”
    这次倒是戚方愣住了。愣了足有一会儿,才明白杜充原来又开始自我陶醉了。当即大声说道,“杜大人,大事不好了。岳飞限杜大人半个时辰之内到东城门谈判,如果过时不到,岳飞就准备用轰天雷炸我汴梁。”
    “当”的一声,杜充手里的钧窑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刚刚还志得意满的杜大人脸皮变得像雪一样白。“什么?你说岳飞那厮竟然要造反?”
    戚方这时也懒得拍杜充的马屁了。直接说道,“大人还是到东门走一趟吧。那岳飞看来还不想攻打汴梁。但大人如果拒绝和他见面,可能天黑之前,汴梁城就姓岳了。”
    杜充这里总算恢复过来,他瞪着一双眼睛,大声叫道,“戚方,我汴梁城可是天下坚城,岳飞怎么可能说打进来就打进来呢?我不会去见那个泥腿子。你快点和王大郎领兵去东门防守。”
    戚方急得一跺脚,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杜大人,如果能守住东门,我又何必来向你禀告呢。但岳飞如今威名震于天下,我手下那些草包看到护民军,一半想着投降,一半吓得连刀都拿不起来了。你说这仗还怎么打啊?”
    看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戚方都服软了,杜充的胆小本性终于露了出来。他颤着声音问道,“莫非那岳飞想杀我吗?可是宗留守并不是我赶走的啊。那是朝廷下的旨意。我杜充也只是奉旨行事。岳飞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来攻打我的汴梁城呢?”
    王善看杜充这幅嘴脸,实在厌烦,当即叫道,“杜大人,岳飞并不想杀你。真想杀你,直接就杀进汴梁城了。何必让你到东门谈判呢?为今之计,杜大人应该速速前往东门,看看那岳飞到底想要干什么。再耽误时间,可就真的过了半个时辰了。”
    李贵没有见识过岳飞的厉害,此时也厉声说道,“杜大人,王金刀所言甚是。有我李贵在,就算那岳飞真的对大人心怀不轨,我也会保护大人全身而退。”
    杜充认为王善说得有理,再说几个亲信都赞成他到东门去,如果他再不去,那就真的露出了胆小鬼的本性了。所以他终于一挥袍袖,把朝廷派宗泽到洛阳的圣旨拿到手里,然后又喝了一口热酒,壮了壮胆子,终于走出了留守府。不过在出府的时候,杜充对守院的亲兵下了一个命令,让他们去屋里杀掉那两个丫头。因为杜充认为自己刚才表现的有点不堪,又被那两个贱丫头看到,当然不能容她们活在世上。
    杜充站到东城门上的时候,岳飞正要下令发起攻击。杜充一看城下遮天蔽日的刀枪方阵,不由得感到双腿发紧。强撑了一口气,高声说道,“岳鹏举,你身为宗帅爱将,不去帮助宗帅,怎么来到汴梁来了?宗帅一心为国,赤胆忠心,天下人人敬仰。你可不要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杜充知道自己和岳飞没什么交情,所以直接把宗泽搬了出来。看到岳飞面沉如水,手中的铁枪正指向汴梁城门,似乎没听见自己的话。杜充急得立即把袖筒里的圣旨掏了出来。“岳鹏举,宗帅前往洛阳,乃是朝廷的圣旨。我杜充一向视宗帅为父,怎么可能做出排挤宗帅的事情呢?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看。”
    杜充这番装儿子的话让几个亲信听得脸上发烧。却让城下的岳飞脸上露出了笑意。岳飞见杜充连视宗泽为父的话都说了出来,立即知道杜充胆气已碎。当即止住了杜充把圣旨用绳子吊下城楼的举动,长笑一声。“杜大人,我与你乃同乡,当然不会为难杜大人。我今天来到汴梁,是想向杜大人借一点粮草。我这几万大军出发勿忙,带的粮草不多。希望杜大人可以施舍点粮草,以便我的大军前往洛阳,去和宗帅会合。”
    杜充见岳飞终于开了金口,也没有提太过分的要求,终于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把圣旨重新装到袖筒里,有点拿腔拿调地说道,“汴梁的粮草本就是为抗金准备的。既然你们护民军也是和大金作战,我们汴梁纵然粮草紧张,也不能饿着你们护民军。对了,不知鹏举需要多少粮食?”
    “三十万担粮食,十万担草料。”
    “什么?”杜充被岳飞的话吓了一跳。他有点生气地说,“岳鹏举,你不过只有几万军队,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粮草呢?一担粮食一百二十斤。三十万担粮食,可就有三百多万斤了。我们汴梁全城,也不过屯积了五十万担粮食。你一下要走这么多,总不能让城中的数十万义军喝西北风吧?”
    岳飞也不理杜充的哭穷,当即高声说道,“杜大人,汴梁城中有多少粮草,你我心知肚明。宗帅在城中屯积了足够百万大军消耗两年的粮食。如今我要这三十万担粮草,实在不多。宗帅三十万大军,你竟然只给了两个月粮食。我这三十万担粮草不只是为我要的,还是为宗帅的三十万大军而要。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说到这里,岳飞忽然把大枪挂在得胜钩上,摘下背上大弓,一箭射向城头。强劲的弓箭挟着风声,正好扎在杜充脚下的城墙之上。青石糯米的城墙,弓箭竟然扎入三寸有余。
    这一箭直接把还想狡辩的杜充给吓尿了。他看了看还在颤动的弓箭,知道岳飞这一箭意在立威,如果真想射死自己,自己肯定是个死人了。
    岳飞在城下冷冷说道,“杜大人,明天中午之前,我若在东门外见不到三十万担粮草,我就自己进城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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