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望着眼前身着大白袍的光头僧人,僧人面容清俊,手持三十六颗大红佛珠手串,唯独缺一颗母珠,另一只手抬臂持酒壶,红绳垂下,雪白桃木酒壶半吊在空中。
    小殿下微笑道:“柳白禅。”
    白袍光头僧人微微一怔,道:“你认得我?”
    验证了自己猜想的小殿下笑着点头,道:“那么......是‘尊上’派你来的?”
    白袍光头僧人又是一怔。
    易潇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内心暗暗道:“红衫雕玉男人,蒙面琴师,这些在佛骸之中依旧拥有修为的人,明显与那些陷入沉睡中的镇民不同。而白袍老狐狸年轻时候的那些伙伴......卫浩然钟天道秦修途苏红月,正好能够与之一一对应!”
    墨篆钟家,那个红衫男人的雕刀乃是钟家圆刀流派,与白袍老狐狸那位名叫钟天道的昔日友人隐约呼应!
    而蒙面琴师,哑女水月的画上,她端坐在一口红棺之上,面容被白纱遮去,但分红衣袖样式,与那位天酥楼的苏大家区别无二!
    钟天道与苏红月。
    而此刻站在易潇面前面露惘然的白袍英俊僧人......正是年轻时候的柳禅七!
    易潇眯起眼,想到传闻之中,北魏立国都洛阳之时,白袍老狐狸正是在那一日,被紫衫大国师割去红莲掌纹,弃尸淇江!
    白袍老狐狸,本就该是一个应死之人!
    而这些本该死去的人,在佛骸之中又得到了重生,甚至回复了年轻时候的模样,即便是在一方小世界之中,凭借魂力去虚构生灵,也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是“仙人手段”也不为过......佛骸幕后的执掌者,那位“尊上”,或是那位已经令易潇生起滔天怀疑的紫衫大国师,不惜花费如此大的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
    六道佛骸......
    六道?
    心念陡起——
    易潇猛然后退,眼前一道罡风砸下,原地起惊雷,一道巨大凹坑轰然而出,凹坑中心一道白袍不染尘埃,飘忽而落定。
    白袍英俊僧人依旧是半醉半醒的模样,微微挑眉,轻声道:“你如何认得我?”
    运转浑身气血才堪堪躲过这雷霆一击的小殿下身形后掠,如一只大鸟般展翅而起,半蹲在屋檐之下,面色阴晴不定。
    小殿下一直在思索,那位执掌六道佛骸的“尊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尊上无疑是规则的制定者,却无法随心所欲的篡改规则,这一点之前已经暴露了。
    而若是这位尊上,可以将佛骸之中的每一个人当做自己幻境之中的棋子随意挪动,为何之前要大费周章送来“蒙面琴师”这一枚棋子,只为了带走哑女?
    若说佛骸是一局棋局,而所谓的“尊上”,无疑也是棋局之中的一方,无论他的力量有多大,亦需要遵守棋局的规矩。
    凭空挪动强大战力,这一点,已经打破了规矩。
    “是局外人做的......”
    易潇喃喃道:“这个人,不是‘尊上’。”
    白袍英俊僧人静静站在巨大凹坑之中,面容平静,抬起头望向屋檐之上的黑衣少年。他在等易潇的回答。
    易潇突然展颜笑道:“柳白禅,我不光认识你......我还认识那位尊上!”
    白袍英俊僧人抬手拔开桃木酒壶,微微饮啜一口,接着皱眉道:“你认识......‘尊上’?”
    小殿下笑眯眯点头道:“就是二层楼的那个。”
    年轻模样的柳白禅不露声色,似乎在思索什么。
    易潇眯起眼。
    由那位蒙面琴师来看,那位局外人能够掌控棋子,甚至能够给在佛骸之中战力极强的棋子下达命令,譬如“带走哑女”,或者是“把自己引入顿悟幻境”。
    然而第二次凭空出现的这枚棋子,明显准备不足!
    白袍英俊僧人没有急着动手,甚至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任何的行动!
    那个执掌棋子的局外人,他应当有某种手段,能够窥视佛骸之中的一切,而在外界做出相对应的调控措施。
    只可惜,这位白袍年轻柳白禅,在接受那位站在局外的棋师命令之前,依旧是自主意识支配着自己。
    而正是刚刚的一席对话,让易潇确认了,佛骸之中的那位“尊上”,正是在二层楼之中!
    “轰!”
    巨响之中,一片屋檐炸雷般被接连掀开,一道黑衣身影鬼魅般脚尖点缀连续后退,身前一连串黑瓦片连续炸开,如同被人以蛮力强行掀起,起伏如龙脊!
    易潇面色平静,剑道领域雏形酝酿在芙蕖之中,杀意纵横蔓延,一剑点在身前,止住黑瓦片炸开趋势。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退了十数丈,而十数丈的那一边,白袍僧人赤裸双足,与自己一样站在屋檐之上,足底纵横蔓延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痕迹。
    白袍年轻柳白禅面色平静望向这名黑衣少年,足底再度发劲,一龙一象之力浩瀚而出,却如泥牛入海,在那柄妖异长剑之下寸步难行。
    “剑道领域?”年轻僧人轻声道:“好强的杀念。”
    接着他右手抬臂,立掌慈悲于胸前,三十六缺一的大红佛珠开始在掌间飞速转动,轮转成一片红海。
    他轻轻道:“便让贫僧来普度了你。”
    小殿下鬓角乱发飞扬,此刻笑意浅淡,朗声道:“柳白禅,你可知为何你掌中佛珠缺了一颗?”
    白袍僧人依旧不闻不问,闭眸将掌中三十六缺一的大红佛珠转轮如飞,胸前一片金色佛门气血浩瀚而出,甚至尽数溢满,方寸大小,却一片煞气纵横。
    佛门修行体魄,而这串大红佛珠,则是养魂圣器,铸造而出,一但祭出,便是邪煞恶魂,俱要灰飞烟灭!
    “去。”
    白袍柳白禅陡然睁眼,掌中佛珠焕发红色盛光,琉璃般灼人眼目,照破落日镇漆黑苍穹。
    而屋檐另外一端,那袭黑袍斗转芙蕖剑锋,不退反进,脚底发力,大势至域意轰然而出,顶着红光递出一剑!
    杀念极重的剑意寸寸消融,而易潇面色不变,身子在重压之下前踏三步,芙蕖剑叮当一声,如遇金铁,再难存进,抵在堪称佛门圣器却偏偏三十六缺一的大红佛珠手串空缺母珠位置。
    杀戮之意满溢而出的剑道领域之中,一枚母珠被挂吊在芙蕖剑锋之上,此刻正好抵在三十六缺一的母珠位置。
    得见圆满。
    忘归山一行之时,白袍老狐狸曾经卸下自己最钟爱的佛门手串母珠赠予自己,而这十八颗佛门大红珠子,与此刻年轻柳白禅掌上三十六缺一的大红佛珠如出一辙!
    白袍老狐狸配的,分明是已经被一分为二的佛门圣器!
    “本是一计瞒天过海,天衣无缝。”易潇笑道:“只可惜我这恰好有一枚母珠,送你圆满,得见因果。”
    那位尊上行了一步错棋。
    易潇到入佛骸之时,一直到落日镇永夜降临,本是毫无头绪。
    若不是那座桥前的卫浩然递出这截指骨,留下这些讯息,小殿下决计想不到,这佛骸之中坐镇的人物,居然就是白袍老狐狸昔日的伙伴!
    蓄势待发,只等一个时机。
    哑女水月墙壁之上的古画,已经让易潇确定自己的念头无恙。
    如何寻找到这个时机?
    易潇一直在试探。
    步步为营。
    而自己对大红月之下的自言自语,就是为了试探佛骸之外的存在,而不出意料的,佛骸之外,有着所谓能够执掌棋子的局外人!
    至于那位“尊上”,至于他是否是存了野心想吞噬整片佛骸,或是初衷究竟如何,推测的如此之多,甚至故意拿笃定的口吻去说,都只不过是易潇的试探,至于真相,易潇也只能稍作猜测罢了。
    只可惜那位局外人的反应来看,似乎自己猜得并无太大差错。
    当棋局进退不定之时,攻守易位。
    那位局外人提子落下,那颗白袍僧人的棋子落下之时,就已经是攻守转换的时机。
    易潇轻轻开口道:“你没有记忆,我便给你记忆。”
    “一份完完整整,真真正正,属于柳禅七而不是柳白禅的记忆!”
    那颗母珠猛然绽放盛大数倍的红色圣光,内里一片莲海沉浮,寄存了白袍老狐狸多年的一缕神魂之力此刻悄然而出,缓慢却坚定地汇入三十五颗大红佛珠之中,将那份尘封多年的记忆,原封不动地融会贯通,最终蔓延白袍僧人的手臂,一直传递过去!
    白袍英俊僧人眉头先是微皱,下意识想扔出那串佛珠,芙蕖剑上大势至域意猛然而出,挤压之下,那份神魂之力渗透而入。
    他的面色变得微惘。
    接着眼神复杂。
    他当即闭眸,盘膝坐下。
    片刻之后,白袍英俊僧人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中一片清明。
    带着一丝玩味般的狡黠。
    而这份狡黠,正是易潇再熟悉不过的狐狸神色。
    白袍老狐狸的神魂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皮囊,摸了摸自己的颧骨,最后对小殿下嘿嘿笑道:“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易潇面露无奈,懒得理睬这厮,淡淡道:“能让你暗度陈仓,怎么算也是我的功劳。”
    白袍老狐狸吹胡子瞪眼道:“谁问你这个了。”
    易潇微怔。
    “我是问你,老子年轻的时候到底帅不帅!”白袍老狐狸摸着自己面颊不肯放手,啧啧道:“瞧瞧这细皮嫩肉,老子当时号称忘归山佛门第一帅,真不是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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