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倒显得很冷静,虽然心里知道自己要遭殃,又觉得这场面非常可笑,但也不敢笑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前排,观察着外面局势的变化。
    田市长扣了电话没多久,呜呜的警报声就从远处传来了。并且听上去不是一辆警车的叫声,是好多辆。因为那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有点像枪毙犯人那阵势。
    考斯特里面的人听到这期盼已久的声音,就像死囚听到了大赦的福音,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江风从车窗里往外观察,就见村民们听到警报声,一点都不害怕,没有一人往后退,倒像战士听到了冲锋陷阵的号角,纷纷拿起铁锨洋镐扫帚粪叉,呸呸地往手心吐着唾沫,摩拳擦掌,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大声地指挥着,把一些几乎路都不会走的病恹恹的老太太跟头流水地拉到大路上堆放在一起,组成了一道人肉屏障。青壮劳力们都手持家伙,站在老人身后,虎视眈眈。那场面虽然混乱,但村民们队形不乱,进退有序,深谙孙子兵法。
    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转眼到了眼前。两辆满载防暴警察的蓝色大巴在桥头停了下来,大巴后面跟着一串警车。所有的车都闪着警灯开着警报,那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又透出腾腾杀气,听得人心怦怦乱跳。
    大巴刚刚停稳,就跳下来几十名全副武装,手拿盾牌的防暴警察。这些警察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耀武扬威,看起来确实很精英。他们非常有纪律,下车没急着冲,也没大声喧哗,而是先整队形。立正!稍息!报数!于是就响起了1、2、3、4的喊声,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桥上的村民们张大嘴巴乐呵呵地看他们操练,指指点点地品头论足。听他们报完数,桥上的一个半憨声音很大地说,操,才来65个呀,俺村有500多口人哩!他的话引来了村民们的一阵哄笑。
    一个现场营救指挥部迅速在桥南成立了。担任总指挥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崔定。他和指挥部成员在地上蹲成一个圈,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嘴里很坚定地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着穿插的手势,显得很是运筹帷幄。
    讨论了一阵,崔局长很果断地把手里的树枝一扔,站起来说,同志们都明白木有?声音很浑厚很有底气。同志们很整齐地答,明白了!崔定大手一挥,行动!
    警察们举着盾牌,戴着头盔,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橡胶棒,背上黑明瓦亮都是小微冲,腰间挂着亮闪闪的手铐,警靴里插着带有血槽的匕首,排着整齐的队伍,咣咣咣咣地往桥上冲过来。
    村民以为他们要来真的,要硬冲,紧张地站起来,手拉着手,做好了誓死保住小桥,人在桥在的战斗准备。却见警察们气势汹汹地冲到桥头,一转身,兵分两路下了河。村民们心想你们这是要去捉虾呢?就看见警察们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刺骨的河水里,呼啦哗啦往对岸趟。村们们没料到警察这么破本,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英勇的人民警察们上了岸。虽然人在阵地也在,小桥实际上还是等于是失守了。
    警察上岸后,立即封锁了桥北头,阻止了增援的村民,等于反过来把村民的队伍又截成两段了。考斯特前面的村民眼见桥头堡失守,大批警察荷枪实弹地冲了过来,开始心虚了,有人悄悄地往别人身后躲。
    几个地痞大喊着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里都没子弹!谁都不许退,谁退杀谁全家!
    于是本来有点怯的村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防暴警察冲到人障前,领头的右手握住拳头一扬,队伍卡尺一声停了下来,前三排警察单膝跪地,把盾牌立在面前,后面的警察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点像是要拍毕业照的架势。
    村民们近距离观摩了一番警察是如何防暴的,算是开了一次眼。看看人家用的啥家伙,自己手里却是铁锨粪叉,愈发地信心不足了。
    经过请示,指挥部要求先把挡路的老太太们妥善安置了。于是十来名警察放下盾牌,上来去抬路中央的那些没牙的老太太。
    还没等他们弯下腰,铁锨粪叉明晃晃地举起了来,那几名警察赶紧撤了回来。
    警察们又紧急磋商一会后,决定采取另外一套方案,顶着盾牌抢老太。他们呼啦啦冲上去,用盾牌隔开村民手中的武器,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腿,死命地往外拉。村民们当然不干了,死死拽着老太太们的双臂。几下里一齐用力,五马分尸似的,把老太太们拽得娘呀大呀地叫,差点把人给拽零散了。有几个老太太裤子都被拽掉了,露着屁股。
    到底是警察们心软,松了手,讪讪地撤了回来。两次攻击不下,警察又商量着调整突击方案,双方暂时处于对峙状态。
    武的不行来文的。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拿出了电喇叭,先是扑扑吹了几口气,又扭头对着麦地说喂!喂喂!看喇叭正常,开始朝村民喊话:乡亲们,大家不要激动!你们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请你们立刻放下手里的凶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谈!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不要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一个大胆的村民尖着嗓子说谈你妈个头,除非把垃圾填埋场迁走!
    见有人带头喊,村民们立刻吵嚷起来,一哇声地叫道:迁走!迁走!我们不喝毒水,不呼吸毒空气!
    有位大胡子老伯声音很宏亮地叫:叫苏荣来!叫苏荣来!是他亲口答应给我们通自来水的,问问他吐出去的唾沫还能不能舔起来,说话算不算数!
    于是村民也跟着喊:我们要见苏荣!我们要见苏荣!不见着苏荣面,我们决不放人!
    一个地痞喊道,如果来硬的,我们就浇上汽油把车点了!几个泼皮来了灵感,指挥着一个吊着两桶鼻涕的傻子说二蛋!二蛋!去把你家的两壶汽油掂来!
    叫二蛋的人不挪窝,说那我摩托车烧啥哩!泼皮眼一蹬,说赶紧去掂,不听话现在就把你砍了!二蛋撒腿就跑,一会还真掂回来两大桶汽油,要往车上泼。一光棍赶紧上去夺了下来,说你真二蛋!
    困在考斯特车里的人们刚刚好转的情绪马上又低落起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是呀,如果警察采取过激行动,这些昏了头的村民们啥事都能做出来的。黄厅长铁青的脸这会变成了惨怕,腿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刚才已经停止哭泣的女人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了,拿出手机,声泪俱下地和亲人告别,向丈夫反复交待着银行卡密码。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恐怖气氛越来越浓的时候,住建局局长郑爽搬来的救兵到了。十来辆皮卡朝上洼村方向飞一般地开了过来,村外尘头大起,如刮起来一阵旋风。
    待车走得近了后,村民看清了,这些车上,都写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城管”二字!妈呀,城管来了,这下可坏了菜了!村民们身上的汗毛立即就竖了起来,刺猬似的。
    桥上有个毛蛋孩子在奶奶怀里大哭着撒野,奶奶吓他说你还哭你还哭!城管来了!那孩子呃地一声把哭生生咽了回去,小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一头钻到奶奶怀里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捂住眼睛,不敢往外看。
    城管们车门上喷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城管”字样,看上去很正规。和警车不同的是,车上面没有警灯。但他们有喇叭,那喇叭的质量好像比警车上的要好,分贝要高。他们在街上呵斥小贩呵斥惯了,声音非常有底气,打炸雷似的。看见有几辆警车停得有点不靠路边,暴喊到:闪开闪开!某某某号警车,靠边!
    靠,连牛逼哄哄的警察人家都敢用这口气呵斥,这城管那才叫真牛啊。路上的警车看城管那气势,要是不让路的话肯定会被强行撞开,慌得手忙脚乱地赶紧让道,干脆把车开到了麦地里。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城管执法车如一道绿色的旋风,眨眼就到了桥头,嘎吱嘎吱停了下来。能征善战的城管队员们不慌不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有人还在说笑着,那种从容与淡定,让警察们刮目相看。
    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身着五花八门便衣,手里腰里都空着,就掂着自己的两只拳头,手无寸铁。与防暴警察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装模作样地再站队报数,也没看到有人指挥,不声不响地奔小桥而来。
    桥上的村民以为他们也要兵分两路下水,在心里说看吧,哈哈,又来一群傻蛋!谁知道城管们一个都不傻,闷不叽地走到了桥上。没等村民们回过神来,就听到扑里爬拉,扑扑!桥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哭爹叫娘之声。
    坚守桥头堡的村民们见城管动手,像小鬼见了阎王,口里叫着跑啊,城管打人啦!像潮水似的往后退,看谁逃的快,都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两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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