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钓鱼一项,三人又马不停蹄赶到观音台村。
    村支书梁子和村主任刘英早就等在村口桥头,翘首企盼。梁子黑红脸膛,胡子拉碴,嗓门大的吓人,身上再也看不出大学生的影子,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干部了。
    倒是刘英依然是白皙的皮肤,丰满的身子,目光温柔而清澈,说话轻声细语。
    江风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涂了淡淡的口红,头发也好像特意打理过。刘英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脸微微一红,说了声江局长您又回来啦,然后上去招呼尹红妹和蔡小菲。
    老朋友见面,少不了热情一番,到梁子家院子里坐下,田嫂端出早就准备好的茶水,一人一个大碗,里面躺着四颗荷包蛋,放有不少红糖。
    三个人确实有些饿了,稀里哗啦地吃着荷包蛋,梁子介绍说,昨天接到蔡书记下达的任务,已经请村里的两位老猎人落实的差不多了。猎场选在距村子不远的一个布袋山谷里,谷底小路是野猪的必经之路,位置很好,并且掩体也修好了。尹红妹放下筷子说,走,梁子你带我们去看看。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几朵白云飘在观音山头,让这大山充满了仙气。一行人出了村子,从村子后面上山,迤逦走了半个小时,到了梁子所说的布袋山谷。
    站在谷口一看,确实是布袋形状,谷底一条小溪,小溪两边布满了野猪蹄印。远远看去,可见山谷高处杂树和灌木茂密,也只有野猪能走了。
    掩体修在靠近中间部位,依着几块巨石用树枝搭起一个棚子,非常隐蔽。尹红妹四处张望一番问,野猪在哪呢?
    梁子一笑说,不慌,村上的老猎人有安排,从明天起每天早上往谷底送100斤红薯,一直送到首长来那天。
    闻听此言,尹红妹和蔡小菲都忍不住笑了,说,这和钓鱼差不多嘛,都需要投入啊。
    江风观察了一番,建议把掩体设在谷口外面。野猪是警惕性极高的畜生,老首长不可能提前潜伏,当天进谷的话必定会惊动它们。如果把掩体设在山谷以外,当天再准备几条猎狗从谷底赶一赶,野猪必定往谷外逃窜,到时候就有机会了。
    江风把这个意见对梁子说了,梁子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说,还是江局长想的周到啊,我马上安排人按您说的办。
    中午在梁子家吃完饭,三人又去落实了泡温泉一事,回到乡里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尹红妹接到个紧急电话,县里出了什么事,要赶回去。
    江风也想回市里,尹红妹说,慌什么,你和小蔡再商量下其它细节问题,我忙完后马上回来,晚上咱们一起吃饭。我把你从宋部长那里借来,总不能不管你饭吧?
    蔡小菲也说,江局长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又没主意了。江风只得留了下来。
    尹红妹走后,蔡小菲召集乡长副乡长们开会,具体落实迎接老首长事宜。蔡小菲邀请江风参加,说,你是乡里的老书记了,这次是来指导工作的,在会上讲几句,为我壮壮气势。
    江风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并不合适,就开玩笑说,你蔡小菲的气势早就盖过我了,再说这是在你的地盘上,大家都听你的,我坐主席台上还有什么风光?充其量也是你的一片绿叶嘛。
    蔡小菲笑着说,我当你的绿叶好不好?绿叶和鲜花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啊。失去了绿叶,鲜花也得枯萎呢。
    江风知道她是话中有话,心里不免动了一下,但还是摆摆手说,你们开你们的,我出去随便走走,欣赏下咱们槐河迷人风光。
    蔡小菲说,慌什么,等开完会我陪你去走。
    江风说,不用了,一个人刚好可以静下心来感受风景。
    蔡小菲说,那好吧,时间不早了,别走远了,开着手机,省的跑丢了找不到你。
    蔡小菲进去议室了,江风从楼上下来走到院子里,先抬头看了看院中那一株株参天白杨树。已经是初秋天气,白杨树的叶子开始飘落,一片片像凌空飞舞的胡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虚无的轨迹。
    想当年自己挂职来到槐河,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东西,一是尹红妹那身暗红色的裙装,另外就是乡政府院子里这些亭亭玉立的白杨树了。
    江风总认为,做人就要像这些白杨树,顶天立地,不惧严寒酷署,不为权贵屈膝,吸日月精华,看世事变迁,在喧嚣尘世中守住足下的一方净土,其何乐哉!
    但树能做到,人要想达到这个境界,几乎就是不可能。人生如一条滔滔大河,奔腾不息,泥沙俱下,每个人都被推着往前走,身不由己,你想停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大浪淘沙之下,去追求一方心灵的净土,去守住那份虚幻的纯真,显得很不现实。但社会又是现实的,不现实就是它最大的现实。
    走到院中的水池旁,江风停住了脚步。水池旁边的杨树下,曾经停过叶芷那辆庞大的悍马。闭上眼睛,仿佛正看到戴着太阳镜的叶芷从车上跳下来,仰着一张笑盈盈的脸往楼上看。
    那时候江风正站在二楼的走廊里,两人的目光在交汇的一刹那,就已经说了一箩筐的知心话。
    想起叶芷,江风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痛苦地几乎要申吟了。杳无音讯的她,像是从人间蒸发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她为什么要躲着自己?难道就这么狠心了断了吗?
    江风曾经以为叶芷永远是叶芷,永远把他看作她的“马”,但不现实的现实让他清醒过来,知道了人生就是如此的现实。她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吧,江风始终不愿意放弃这种幻想。他甚至设想了他们见面的种种,类似电影里的那些浪漫镜头。也许总有一天,自己的手机会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那边即使不说话挂掉,江风也能感觉出她就是叶芷。
    院子里的南边,高洪曾经居住过的小院还在。小院中的核桃树已经长大了,枝桠伸出了墙外,仔细分辨,可见青黄的果子,可谓是秋实累累。
    这个真的是物是人非了。高洪那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以及柔软的卷发在眼前浮现,好像在说,江风,你赢了。
    江风不敢再去望那座小院,转身往大门外走。高洪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江风心中背负的债并未完全卸去。不管怎么说,他不该得到最残酷的惩罚。
    江风尤其难以忘掉的,是高洪妻子带着孩子来槐河那一幕,孤儿寡母哭的那就一个凄惨。高洪的妻子已经改嫁了,孩子在省城上寄宿中学。江风一直想帮助下她们母子,但又无从下手。
    乡派出所还在院子东侧,灰漆的大门,好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门前那棵曾经铐过张天师的大杨树已经没了,成了停车场,停着两辆车身斑驳的警车。好久没有去看张天师了,不知道是否还健在?他这种人可能就不会老。得抽空去看看他了。
    刚出大门,江风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回来上了自己那辆途锐,熟练地开出了大门,往南拐上了回老家的路。
    但他没有回老家。他来到了廊桥,那里曾经是他和笑笑约会的地方。江风把车停在笑笑的那辆甲壳虫停过的地方,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的嘴里念出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张含笑。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忽然打了个冷战。
    夕阳余晖下的廊桥沉默着,像是一直在等待什么。这么多年了,它一直以这个姿态存在着,在无言中诉说。
    它老了,也彻底破败了,这从它残缺不全的窗棂就可以看得出来。新的泄洪闸门取代了它,它失去了曾经很重要的作用;在它西边100多米处,一座水泥大桥上车流不息,没有人再愿意从它上面走过,甚至连来路都荒芜了。江风站在远处足足看了它有二十分钟,像是在聆听它的诉说。然后,他整理了下衣服,迈步走了过去。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边山头的一抹黑云被镶上了金边,廊桥最高处也有了一带亮丽。有风从下游山谷中吹过来,丝丝的凉意让人感觉确实已经是秋天了。
    但江风的心里却揣着一团火焰。和风尘女子笑笑之间发生的故事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记忆里,就像揭开了一副尘封的画卷。
    可怜的笑笑!江风每每想起这个凄凉的女人,心里就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好几天都缓不过劲来。再来看看笑笑,看看这座廊桥是他的一个心愿,但每次回老家路过这里,他都没有这份勇气。甚至连远远地看一眼廊桥的勇气都没有。他总认为,廊桥是和笑笑一起的,一起守望着什么。守望着那梦幻中的快乐和幸福吗?江风觉得这个守望很沉重。
    不过现在,他终于来了。桥头没有了笑笑的那辆甲壳虫,当然不会有她娇俏的身影和那声甜甜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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