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福静立窗边,额前碎发遮住眼眸,只有睫毛剪影落在脸上,他安静的出奇,就像手中的月光一样。
    白素贞看了他许久,明白这个时候不该打扰,便径自坐去桌边,等着他用手心温暖发凉的月光。
    不知多久,白福收回手来,抬头看了眼夜色,还好这窗子朝北,他看不到月亮,不然想平复心绪,一时是不能了。
    白素贞浅笑,淡问:“不想出去看看吗?”
    白福眼瞳微动,却没回答,想来三千年没见,他终是不敢的。
    “你知道广寒宫里,有一颗桂花树吗?”
    半晌,白福这样问。
    白素贞点头:“听说了,嫦娥带玉兔,一颗桂花树。广寒宫里就这么点儿东西,不过最近善财童子那小孩儿,特别喜欢嫦娥的玉兔,总抱来玩儿。”
    白福仿佛对玉兔不是很感兴趣,他再次抬头,想在窗外看不到月亮的天空里,寻找月亮的痕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却不知是苦,还是甜:“那桂花树千年开花,一开就是百年,金黄一片,最是好看。”
    白素贞撇撇嘴:“这不知道,我只知道民间的桂花每年八月开一回,香的很!”
    “是,桂花小巧,虽不显眼,但香味却悠远。”白福这次浅笑,才露出一丝“人”味儿:“那你可曾听说,三千一百年前,广寒宫的桂花树开了,有一株桂花,竟是白色的。”
    白素贞摇头:“我去天庭次数少,还每回都被观音踹下来,没功夫知道这些。”
    白福再伸手去,贪恋的抚摸月光:“那白色的桂花,在一片金黄中最是显眼,若有一天‘金’比不上‘银’,怕就是那个时候了。”
    白素贞歪歪脑袋,知道白福有话要说,便托着腮帮子预备听故事,可白福却在这时叹了口气,转过俊逸脸庞,道:“走吧,救许仙。”
    “啊?”白素贞一愣:“你还没说那枝白桂花怎么了?”
    白福眉宇一皱:“与你无关。”
    “哎呀我去!翻脸不认人啊!”白素贞一抬小脸儿:“你能变的这么好看,咋说也有我的功劳!你不打算把故事跟我说一说,满足一下咱的好奇心?”
    白福撇她一眼:“我若翻脸,还会救你的许仙?”
    白素贞干笑:“嘿嘿,你都说了会救的嘛!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观音说了有三天时间,没想到一天你就答应了!哈哈!既然你够意思,我也不怕你跑!来!说出你的故事,看我有啥可以帮忙的。”
    白福轻笑一声:“你心可真大。”
    白素贞一挑眉:“情郎是重要,但朋友也重要!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啊!”
    白福勾起唇角,道:“你就不怕我反悔?”
    然,白素贞微微一笑,落座桌边手臂一挥,面前便出现茶具一套,探手摸一把小葫芦,道出一壶清水,拿小茶壶在油灯上一过,壶嘴便冒了热气。她伸手将野菜尖掐下来,扔进壶中,道:“野菜有甜味儿,尖儿最嫩,你不吃菜,但可以喝这个。”
    一杯野菜茶,泛着绿头,白素贞推给他,又道:“万骨之魔答应救许仙,已经是求不来的话了,你既开口,我就相信。”
    白福看她一眼:“你很聪明。”
    白素贞摇头:“不,我只是不傻。”
    白福看着茶碗,却没喝下。
    白素贞倒是爽快,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爽快的“啊”了一声,再对着白福笑脸如花。
    白福好似被着一笑感染到,便学着她的样子,举杯轻抿,浅尝一口,竟意外的发现,这东西虽谈不上好喝,但那暖暖的滋味,倒是令人有几分回味。
    想来三千一百年前,他也曾和她,一起在月下饮茶,但那时他总是喝不下,所以每当她端过茶来,他都当药那么喝,还得陪笑,说滋味美妙。
    或许,是真的美吧,但美的不是茶,是她。
    白素贞再看白福发呆,便给他添满,道:“等你想说了就说,我不急。”
    白福被打断思绪,怔怔看了白素贞一眼。
    白素贞浅笑:“那株白色的桂花……和你有渊源吗?”
    白福低首,看了绿色清茶许久,终于陷进了回忆之中。
    ……
    三千一百年前,广寒宫的桂花开了。
    桂花树一千年开一回,一回开百年,可那一季桂花,竟有一株开成了白色。
    嫦娥欣喜,每次看那白桂花都笑,说她与众不同,孤桀自傲,生的又漂亮,若真自己欣赏,倒是白白浪费了这好颜色。
    随后,嫦娥禀明了王母,王母得知后很是向往,心说广寒宫的桂花树能开花已是难得,一年前开一次,这是千年等一回啊!
    索性,王母带着七仙女,加观音,协女眷,一群人来到广寒宫夜赏白桂。嫦娥备下酒席宴台,特在桂花树上挂了长明灯,供王母娘娘欣赏。
    王母看那桂花漂亮,又香气宜人,嫦娥又歌舞助兴,心里高兴便多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再看那白桂就更美了。
    王母想近观,嫦娥便点了灯随王母前去。
    王母看那白桂在灯下闪着银光,洁白之色胜过那一片金黄,禁不住探出手,抚了把那株白桂:“真好啊,如此清丽之姿,若是生成女子,想必万物也抵不过这好颜色……”
    嫦娥看王母高兴,也替白桂欣喜,道一声:“若娘娘喜欢,倒不如折了去,插在瓶中放在殿里,一室得香,可好?等看腻了,便风干制成香囊,放在枕下,一夜安寝。”
    王母看了嫦娥一眼:“数你心细。”
    嫦娥轻笑,王母却再道一声:“……罢了,这样好的花,开在树上还得百年,若折了去,岂不可惜。你好好养着,也不枉费她开的这样好。”
    嫦娥服身,自然听令。
    然,王母喜爱这花,一只手在花边抚了半晌,可就在放下的瞬间,竟没发现这只白桂镀了一层白光,在夜晚的广寒宫里,盈盈发亮。
    宴过,无人再夸酒好,连嫦娥都微醺,抱着玉兔入宫休息。
    月亮与天庭不同,天庭借太阳之光,白天明亮,夜晚借月之光华,吸收月之灵气。而广寒宫,夜伴光辉,但到白日,却是一片凝黑。
    太阳初升,月亮,就再没了光亮。
    光暗了,嫦娥挥袖灭了长明灯,但她却不知,那株白桂花却泛着光晕,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孤傲的闪着白光。
    且越闪越亮。
    直到那株白桂化成一滩光圈,飘然离开了桂花树,在广寒宫上空曼妙的盘旋着。
    嫦娥微醺,早已睡去,只有身旁的玉兔睁着小红眼儿,看那白光在宫外起舞。
    良久,那光好似舞累了,便在桂花树下一旋……
    变作了一位姑娘。
    她很瘦小,可那脸庞,却是惊为天人的美艳!
    她有一双灵动大眼,眨一下直颤人心!长长的睫毛挂上眼帘,将所有映在眼里的事物尽收眼底!灿如星,明如镜!
    她很白,脸如仙家手中的白玉,拿霜打上一夜,再搁泉水中一冲,拿出来在香粉里裹上一圈儿,那是透着亮的粉嫩!在配上如腊梅一般颜色的薄唇,这小白桂生的就像吴道子笔下的仙娃娃,打心眼儿里那么惹人疼……
    小白桂站起身来,喜笑颜开,采了一撮黄桂戴在头上,一时高兴,便闭了双眸,学着方才嫦娥的舞姿,在桂花树下起舞。
    她有一袭白裙,裙摆在她的舞动下散发着桂花香气,而那微醺的嫦娥,并没被白光惊醒,却在睡梦中嗅到一股桂花清香,幽幽睁开了眼睛。
    玉兔上前,将她引到桂花树下。
    嫦娥看到桂花树下竟有人起舞?!顿时大怒:“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广寒宫?!”
    小白桂嫣然一笑,来到嫦娥面前跪拜:“弟子白桂,见过上仙。”
    嫦娥大惊!惊恐的看了一眼桂花树,而那本该开的美艳的白桂,果然不见了。
    广寒宫中,竟出了妖异之象?!
    嫦娥瘫坐石凳,并不知这白桂是粘了王母的仙气,一朝为人,应了王母那句:“若生成女子,想必万物也抵不过这好颜色……”
    嫦娥思量许久,瞧瞧桂花树,再看看眼前的白桂,不禁紧咬明齿,道一声:“你,即生在我广寒宫,便知这广寒宫乃是禁地!你若在此,自然坏我修行!如今……你且走吧!”
    白桂素眉一紧:“走?您要赶我走?”
    嫦娥起身,背对白桂:“即刻下界!自此再不可提我广寒宫!”
    长袖一甩,白桂呆愣原地,没想到一朝为人,竟落得被贬黜的下场。
    出生便落泪,人如此,没想到,连仙都一样。
    白桂看嫦娥头也不回,便抹了把小脸,飞身下界。
    嫦娥侧目,见她离去,便来到桂花树前,采下一株黄桂,拿仙法变作白桂,摘下花身,装进了香囊。
    她将香囊绑在玉兔身上,道:“送去殿上,赠与娘娘。”
    玉兔点头,踏着祥云而去。
    王母收到,叹了口气,却弯唇一笑:“嫦娥有心。”
    嫦娥抬头,瞧着桂花树,眉宇轻皱:“你千年开花,却不知这开与不开,都不能暖了这广寒宫……”
    良久,嫦娥再看下界,轻叹道:“若王母心系这白色桂花,自然会再来观赏,你一朝为人,可知我有多为难……”
    嫦娥为保白桂,拿黄桂鱼目混珠,若有朝一日王母发现,你这白桂,怕是也难逃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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