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林城在望,离别在即。
    徐潇黄老二人落脚在城外五十里的客栈中,二人相对而坐,点了六道菜,图了个吉利。
    “黄老,这杯酒我敬您。此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我用这杯酒,祝愿黄老一路顺风!”
    徐潇端起酒杯,准备凑唇饮尽。
    “等下。”
    黄老伸手将他拦住。
    “你这小子,说话酸不酸!还祝我一路顺风,搞得好像我要赴死一样。”
    黄老笑骂到,徐潇则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是是是!我说的不对,我认罚!我自罚三杯!”
    徐潇仰头就要喝,结果又被黄老拦了下来。
    “长辈还没说话呢,你在这儿又是摆活又是喝酒的,算什么啊?”
    黄老的话虽说是倚老卖老,却让徐潇无法反驳,只能连连双手合十,连连认错。
    “黄老说的是!我错了!请黄老先讲开席词。”
    “少来!你小子伶牙俐齿,讲开席词怎么想也应该是你来!你让我先说,是怕我丢人丢的不够大吗?”
    徐潇这下被噎得不轻,犹豫半天才说:“那我就闭嘴,一切听黄老发落。”
    “哼!酒桌上小辈不说话算怎么回事?让长辈干坐着?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你这小辈可真不讨人喜!”
    黄老一撇嘴,干脆扭过身子侧对徐潇,满脸的不满。
    “那要是这么说……我可是里外不是人了。”
    徐潇摇头苦笑,苦笑过后,二人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离别在即的,怎么还有点舍不得了。一大把年纪了,我还来这一套。”
    黄老自嘲地摇摇头。
    “黄老说的什么话……”
    徐潇想要宽慰两句,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暗自神伤。
    “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来吧!一起喝一杯。”
    黄老举起酒杯和徐潇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喝啊!长辈都喝了,你不喝不太好吧!”
    黄老又摆出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徐潇见状面无表情地喝下,醇香的美酒在此刻索然无味。
    “黄老……此次一别,真的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徐潇语带颤音,悲伤之情溢于言表。黄老不愧为长辈,此时倒是先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给二人各斟了一杯酒,举杯说道:“何日再见不敢说,但如果不出意外,我余生都会留在大凌境内。而且到了大凌我会主动显露身份,到时候江湖上找到我的消息就简单多了,所以你也不悲伤。”
    “哈哈!黄老啊,你也真是够毒的!就在‘百草堂’眼皮下大摇大摆的行事,他们还只能干瞪眼。黄老,高啊!”
    徐潇翘起了大拇指。
    “你小子,少恭维我!”
    黄老笑骂。二人哈哈大笑,悲伤的气氛终于一扫而空,饮酒吃菜,好不痛快。
    闲谈之间,话题又谈到了燕兰城。谈到燕兰城自然少不了询问黄老这些年在燕兰城中的经历,黄老便将自己这些年在燕兰城发生的趣事一一讲述。黄老本就是个高明的说书先生,再加上丰富的肢体动作,将故事讲的绘声绘色,甚至整个客栈中不管是顾客旅人还是掌柜小二,都凑在黄老桌边,听得入迷。
    “对了,上次王云子拜托我讲的书我已经将本子想好,只是没来得及演绎被‘铁林剑阁’从燕兰城带走。不如我借着酒兴,给大伙说完它,也算了结我一桩心事,如何?”
    “好啊!”
    黄老话音未落,立刻有人响应。
    “好好好!老先生再说一段吧!”
    “老先生讲得引人入胜,我饭都不想吃了!”
    “谁说不是啊!老先生可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说书先生!”
    “我看说是天下第一都不为过!”
    “对对对!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
    黄老听着周围人的呼喊,意气风发,不禁微闭双目笑容满面,手撵胡须,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好了!大家就不要再捧老夫了!”
    黄老压了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既然大家如此看重老夫,老夫自然不能让大家失望。我就将我最新的创作说出来与大家听听!”
    黄老清了清嗓子,拉开架子,眼神忽然一便,开口说道:“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待到功成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啪!”
    黄老一拍桌子,正文正式开始。
    “话说,在大魏向东数千万里之外有一片净土,那里风景美如画,四季温暖如春。可就是这样一片美丽的沃土,却有一个残暴的统治者。统治者荒淫无度,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丝毫不理国事,百姓怨声连天,祈求上天能够铲除这个恶魔,还他们安稳平静的日子。可这只能是百姓们美好的夙愿,因为暴君手下有六个甘愿为其卖命的绝世高手,几乎无人能敌!曾有无数勇者前去挑战,最后无一不是身首异处的结局。原本,百姓们都已经认命了,没想到这时来了一个流浪的剑客。当时剑客又饥又渴,好心的百姓们收留了他。当他知道百姓们正在受到此等折磨时,他毅然决然的带上自己的剑,前去为民除害。”
    “你说,那剑客能成功吗?”
    一个小二忽然问向旁边的人,那人扭头瞪了他一眼,小儿这才发现这人是掌柜,吓得连忙闭嘴。
    “好心的百姓劝阻剑客,他们认为剑客去刺杀暴君无异于蚍蜉撼树,但剑客执意要报答百姓们的救命之恩,不顾劝阻,只身前往皇宫。剑客当真是武功了得,竟然真的一路杀了进去,直面暴君。暴君此时仍沉浸在酒色之中,一直到剑客来到了自己面前才意识到了危机。”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剑客没有废话,拔剑就要将暴君的头颅削下。可暴君毫不慌乱,坐在龙椅上戏谑的看着飞身而来的剑客。在剑客的长剑距离暴君不足两尺的时候,忽然六道人影出现在了暴君身前,六人一同出手,一面封锁剑客的攻势,一面攻向剑客的软肋。”
    “哈哈哈!像你这样嫌命长的人寡人杀过上千个,再多你一个也不嫌多!给我杀了他!我要有他的脑袋喝酒!”
    “暴君的狂笑没有影响剑客的判断,剑客准确的判断出六人攻击的方位,轻松避过,与六人缠斗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徐潇默默地从酒馆中退了出去,自己经历的事情他没有必要再听一遍,虽然经过黄老的艺术加工显得更为精彩。
    “呼!哈!”
    徐潇耳朵动了动,发现前方不远处正聚拢这一群人,好像是在围观这什么。
    “刚刚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比武。”
    徐潇对于此类的声响再敏感不过,凑上前去,果然是两人正在缠斗。但这两人不是在卖艺,而是真正的生死厮杀,拳拳到肉,招招致命。但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是没有意识到,看得正热闹。
    场中二人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不时发出‘呼’‘哈’的声音助力。这两人都穿着武人的紧身衣,露出一条手臂,手持九环大刀,一条条坚实的肌肉紧绷,看上去好像磐石一样坚硬。
    “这两人练的都是外家功夫,但实力不敢恭维。”
    徐潇摇了摇头,这两人的武功只能算是末流,甚至可以说是不入流,就连那些官兵都可以轻易将他们制服。
    两人虽然武功微末,打的却是火热,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我出一招攻击,你出一招防御,完全按照套路来打。这种打法在不懂行的人眼中很是精彩华丽,看上去就像是一场武功表演,很是过瘾。但在徐潇这种一流高手的眼中,这无异于哗众取宠。
    到了高手的境界,不管是顶尖高手还是三流高手,都已不在拘泥于形式,不在限制与武功套路,完全是随机应变。有时一招尚未出完,就又变了一招。变完之后还不算完,未等招式用老,又是变招。所以高手对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精彩,精彩仅限于同样的高手眼中。
    虽然武功很是拙劣,可这丝毫不影响二人要杀死对方的决心。表情狰狞,九环叮当直响。周围的人跟着也是热血沸腾,不断压抑着兴奋感好不让自己叫出来——他们怕打扰场中的两人,连叫好声都是压在嗓子眼。
    徐潇看着这些人样子忽然有所感悟,也许这就是境界的不同吧。
    “他们这样也是一种活法,没有什么好与坏,对与错。我们身处的圈子不同,眼界也就不同。在他们眼里,自己的武功足够杀死对方就可以;而在我的眼中,武学是没有止境的,永远有人会比你更强,为了保护自己,只有不断的苦练。”
    徐潇这一瞬的感悟让他对人间世事看得更开了。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那么多,他们也一样活得很好,甚至比有武功的人活的还好,徐潇从来没有嘲笑过那些人,反倒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少了许多烦恼。但偏偏徐潇对那些武功微末之人充满不屑,他认为学武不精就是对武学的侮辱。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这些人,世上哪有那么都天资聪颖之人?他是天纵奇才,别人不是。
    想明白了这些,徐潇看向二人的目光中也就平静了许多,没有因为二人武功拙劣而觉得他们不堪,在心中妄加评价。
    徐潇与围观的人完全融入在一起,看二人拼命也是热血沸腾。最终,这两人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谁都没能奈何谁。
    “很精彩,不是吗?”
    黄老不知何时站在了徐潇背后,平静的看向从地上爬起,约战明日的两人。
    “是啊。”
    徐潇和黄老与围观众人一同离去,走进了林城。
    “你能想明白了就好。”
    黄老点了点头。
    “就送到这里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徐潇,你要保重!”
    黄老翻身上马。
    “黄老,保重!”
    徐潇眼中含泪,拱了拱手。
    黄老微微一笑,策马而去,在空中留下黄老话语的余音:“感悟来自香火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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